編輯室報告:
新年伊始,本刊邀請四位作者書寫二十回專欄,週一鍾文音【失去與懸念】、週二林楷倫【家族移跡】;隔週週一房慧真【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二寺尾哲也【奈落之底】。敬請鎖定閱讀。
★★★
◎鍾文音
有時經過路邊無人使用的公共電話前,我都有一種想要投幣打電話的衝動,彷彿回到過去的一種追憶。
沒有手機的讀書年代,甚至租處房東也沒裝電話,因此公共電話就是我的聯通工具,零錢包就是我的儲值卡。很喜歡聽零錢咚咚咚掉下去的聲音,每一個聲音都像是對話的再次回響,敲打著感情。
也常看到有氣急敗壞的人可能因為沒打通,卻被吃掉錢而氣得用電話筒敲打著,鐵製電話筒現在看來,仍充滿機械的美,那樣忠實地守在方寸之地,搭起兩地相思。
節日是電話亭最忙碌之際,下雨還會躲在電話亭等雨停。某一年過年前,因為要從台北返鄉,感覺像怕會失去感情似的,失神地打公共電話給當時男友,掛上電話後就轉身離去,搭上公車,才想到把皮夾給擱在電話筒上了。
等於包了一個紅包給陌生人。再回去公共電話亭,皮夾已消失。
那時還常見到節日到來,電話亭外大排長龍,若前面的人講太久,有人會不耐煩地走到電話亭的玻璃窗前,敲著玻璃,示意講快一點。
現在想來,投幣式電話,讓人緊張,尤其打回老家,跨縣市吃錢多。當年相思的通話成本高昂,感情可能沒談成,卻被電信公司賺飽飽。
母親曾說以前村子只有??仔店有支電話,因此店老闆常得大老遠去田裡叫人來接。還有去打電話竟可賒帳,打一通就在牆上寫一撇,於是那面牆寫滿了歪歪斜斜的「正」字,每一筆是錢,更是曾經相思的紀錄。
若下大雷雨,電話線斷,頓時村人即失去對外聯絡系統。或者雨聲覆蓋,彼此講話扯開喉嚨,像在吵架。當年工潮南北移動,棄田從工者眾。台北在當時是遙遠異鄉,電話成了報信者。
在我約五歲時,家裡有了撥號式黑色電話機,比起後來的按鍵式,簡直是美麗之物。剛裝電話時,我總是興奮地玩著一個人的寂寞遊戲,喂喂喂,磨西磨西,哈囉哈囉……亂撥著,有時竟真撥通了,聽到陌生的喂,趕緊掛掉。
讓我想起有點像是楊德昌電影《恐怖分子》裡那個午夜誤撥電話所形成的一連串蝴蝶效應。
那個年輕媽媽申請的第一支市內電話號碼,我一直沒去停掉,每個月付著基本費,即使電話沉默。這被時代遺忘之物,卻彷彿藏著母親,躲著一組我永遠不會忘記,也不會再撥打的市內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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