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4-3伊森／我不談當兵的事（那個9月21號）
圖◎徐至宏
〔伊森／自由副刊〕
我不談當兵的事，因為時間久了，愛與恨到後來都成淡薄。結束那段日子後，我常常想六十個預官同學還有幾個留在這島上，繼續每年繳納上百萬賦稅的義務，繼續哺育這片土地。我以為自己終究會遠走這個島，浪跡天涯，再也不回來。離開之前，我騎二手單車環島一千公里，穿雨鞋撿了二十幾顆百岳山頭，自認對於母島已無愧於心，再無牽掛。接著我漂泊著在三個大洲之間，從空中看下去，腳底下的地球表面向來沒有人類地圖上的國界線，但你知道每朝的世祖高祖太宗高宗，祖祖宗宗，都有一幅自己想像的皇輿全覽圖，在御書房養心殿裡看著看著就想重畫它。有人試算你年齡與工作，評比頗高，申請移民與世無爭的紐西蘭應該不會太難，而已在西雅圖加拿大的友人更自成一個聚落，整天可以不用說英文，更別提你心之所向的日出之國。你常自問為什麼離不開這個島，百思不得其解後，你嘴巴無意識迸出的答案竟然是島外吃不到你最愛的那攤滷肉飯。
走一趟北迴歐洲航路，同事來自四面八方，韓國歐巴們向來不談當兵的事，南北永遠劍拔弩張，只有奧運金牌本人可以免役，日常備戰沒什麼好說。再繞到海參威西伯利亞敏斯克，根正苗紅的聖彼得堡青年當然不承認從烏克蘭來的同年生。進歐陸後，瑞士人最愛說中立，但人人會開槍，要能戰才有資格談避戰。南迴航路飛回來，你看到印度與巴基斯坦原本是一片稱為印度斯坦的大地，曾經導彈互轟基地的印度戰機飛行員與巴基斯坦空官，退伍後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沒想到最愛台灣的是新加坡計程車司機，你嫌小的島對他們來說天寬地闊，星光部隊的每個男人都有一段說不完的台灣軍旅。而受我們呵護的孩子漸漸長大，在生物學上成長為男人，遲早會成為國家棟梁。你問新同事，你不用當兵，你是ABC嗎？你不會背九九乘法表，啊，抱歉你們教改過不用背了。你對大地震沒印象？是啊，就算那之後出生的孩子也該大學畢業了。你在哪裡當兵？咦，到你們已經免役啦？抱歉，我囉唆了，對不起，我們結束這個話題。
我不談當兵的事，因為有時候不知該從何說起。承平時期的部隊夜晚，所有軍官都休假去了，月點放六天的義務役預官值守，而那日期與時分，是你這一代人到死不會忘記的。那個9月21號，是暗夜也是凌晨的一點四十七分，你正爬到上舖，準備珍惜那不到五個小時的睡眠，鳴聲動地而來，整座建築物搖震不止，你從上舖摔跌下來，抬頭瞥見窗外紫紅光交閃，直射天際，你背脊冒出一陣冷冽。「真的打過來了！」你下意識衝出連集合場，大喝一聲「戰備集合！」兩個上兵抓住你雙臂，排仔求你等一下，不要衝動，有可能只是地震。
地震，哪有這種地震？天空都變了色！
早點名後中山室電視打開，死亡數字隨著時刻不斷攀升，戶籍南投台中的弟兄家裡垮了死了，就連離震源中心兩百公里遠的首都都難免於災。你派出一車又一車的任務，東星大樓，博士的家，整座營區只剩下值星官跟伙房兵，包著一百多人的便當，深夜才歸營的部隊全身汙漬，眼光無神，默默扒著冷掉的便當。果然有人吞不下去，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死人，哪個地方不死人，有將軍這麼說過。
流離失所的災民最終收容營區，下令二十四小時都要有熱餐，大學畢業的預官充當失學兒童家教。週末最高領導視察，每個餐桌上要有鮮花插瓶，沙場上限時一個半夜，要畫出直升機降落的那個白色Ｈ形字母與大圓，你第一次用上π = 3.14的圓周率。哪個地方沒有人禍與天災，將軍這麼說。你真要說的話，波斯灣打起來，767客機撞進雙子星大廈，阿富汗侵攻，哪件關你的事？只要航路不要經過烏克蘭就好，而你想到那架在烏克蘭境內被打下來馬航777客機，還有多少人記得一顆山毛櫸飛彈就有298罹難數的殺傷力呢？你在夏威夷街頭看到日語寫著實彈射擊的招牌，戰敗國禁止的凶器，在戰勝國泛濫滿街，打靶為樂。你看著日本觀光客嘗鮮進出卻興趣缺缺，苦澀想起曾經射到肩掌痠軟的二十五公尺手槍與一七五公尺步槍靶，你當然知道你手上的是古董，但不管貝瑞塔白朗寧還是AK47，只要能殺人的，都是好槍。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