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極短篇】 鄭郁萌／會客

◎鄭郁萌

◎鄭郁萌

為了要養大我，我媽媽做了不對的事。那時我七歲，有一天剛下校車，發現家門大開，我家忽然變得很熱鬧，很多人進進出出搬東西，爸爸媽媽不見了，屋子也漸漸空了。

我很怕，躲在樹叢後偷看。從前媽媽喜歡找人來家裡玩，她教我那叫「會客」，她說大人都很愛會客。我認得搬東西的人，其中幾個曾經坐在沙發上聽我表演彈琴，他們拍手，但他們現在把鋼琴跟沙發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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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注意到我，直到我姑媽的朋友發現我，她很緊張看看四周，偷偷跑來牽起我的手，帶我轉了三趟車又走了好遠，我才在一個小房間裡見到爸爸媽媽。

我們一家人擠在那個房間，房間很小很暗，爸爸媽媽都不出門，用電話跟外面聯絡。有時他們會吵架、摔東西，但是小房間裡東西比家裡少很多，沒有什麼可以摔，他們總是吵不了多久，就蹲下來哭。

有天媽媽不見了。

隔了一段時間，我接到從前家裡幫傭美香姊打來的電話，問我在哪裡，我說我不知道，她問我窗外可以看到什麼，我哭著說，沒有窗子。她說我這樣不行，害她沒辦法跟新老闆講地址。爸爸在廁所裡聽到，衝出來把電話掛掉，第一次揍了我。

媽媽不見之後，爸爸每個星期天也會消失一整天。有天爸爸說，阿嬤生病了他必須去看，可是媽媽等不到人會很寂寞，她最怕寂寞。爸爸要我去會客，買了客運車票送我上車，我個子小，客運車的階梯很高，我一步一步跨上了車。

坐到目的地之後，外面有很多攤子掛著「會客菜」的招牌，爸爸叫我要買菜帶給媽媽，我記得媽媽喜歡吃魚，但老闆娘說夏天不能送魚；媽媽喜歡吃雞腿，老闆娘說有骨頭的也不行。大人會怎麼說呢？我學著美香姊皺起眉頭：「這家店什麼都沒有，我要去別家買！」

老闆娘哈哈笑，說這個囡仔真會講話，找別間也一樣啦，我幫妳配。她還想伸手拍拍我的頭，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閃開了她的手。

我提著冷掉的肉跟蔬菜進去。我長得比窗口矮，只好伸長手在窗口拍拍拍，拿出爸爸給我的戶口名簿，說我要看媽媽。裡面的警察花了很久才搞懂我來幹嘛，走出來蹲著拿表格給我，我會寫名字，其他的他們都幫忙我填。我跟很多大人一起坐一排藍色椅子上等，等他們叫我。

我走進一個房間，裡面有一排很像爸爸帶我去買客運票的窗口，每個窗口都有電話。我媽媽穿著印著數字的制服，坐在一個沒人買票的窗口裡面，低著頭等。

她看到我，哇地一聲哭了。隔著透明的板子，我拿起話筒問她開不開心，她哭完之後跟我說，開心，妳長大了，媽媽當然開心。

為了要養大我，我媽媽做了不對的事。但是我懂得會客了，我就要長大了，媽媽也快要回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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