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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書與人】 領養斧頭與切鋸的男人 - Apyang Imiq談《我長在打開的樹洞》

2021/08/28 05:30

作家Apyang Imiq。 (山東野表演坊劉定騫/攝影;Apyang Imiq/提供)

專訪◎陳柏煜

新作《我長在打開的樹洞》。 (山東野表演坊劉定騫/攝影;Apyang Imiq/提供)

Apyang Imiq(1983-)的部落格裡有一張深綠色的支亞干空照地圖,熟悉《我長在打開的樹洞》的人,對上面標注的地名一定不陌生:二子山溫泉、平台、種黃瓜的地方……彷彿是散文目錄的第二種編輯。其中,支亞干溪的舊名Rangah Qhuni,成為了書名一部分,「打開的樹洞」是形容河道突然寬闊的樣子,「像一個大樹突然茂密地盛開,也像一個洞突然打開,光線照進來一樣。」

有點暈頭轉向,於是我上網查了字典。Rangah是洞,Qhuni是樹――到底是樹、洞、還是樹的洞?訪問時我特別向Apyang確認了這件事。「光看字典的解釋會有點看不懂。」他說。「傳統地名,尤其是神聖地點的命名方式,字面上是說樹,實際說的是洞穴。」Rangah Qhuni更接近「洞像樹一樣打開的狀態」。我因而突然了解:看似直譯的地方亦有縫隙,「打開的樹洞」是一種翻譯策略。

深綠地圖的文章中,他寫道:「只從平面地圖去看,很難體會打開的樹洞,老人家過去都在山上,他們的視角跟我們現在居住於平地不一樣。」然後我在部落格的另一個角落,看見Apyang和社區發展協會的青年們,用珍珠板堆疊製作出部落的立體地圖。純白的地勢起伏,看起來彷彿介於落實與抽象之間;上面用筆與小旗子做了記號。

Apyang散文的別開生面,或許就在於不刻意地操作著翻譯、觀點的剪裁與(敘事上/情感上)簡白而有效的美感。

太魯閣聲音的四種樣貌

雖然從小在花蓮縣萬榮鄉西林村跑跳,真正認識自己的部落是從返鄉後開始。「即使有那個環境,沒有留心的話,一樣記不住。」在台北讀研究所時,想要寫部落的欲望很強烈,了解卻有限,Apyang這才注意到過去自己忘記按下的「錄音鍵」:不想使經過的聲音流走,就要主動積極地去問、去學。

現在我們能在Apyang的散文,辨認出太魯閣聲音的四種樣貌:傳統知識的繼承與協商、田調的實戰經驗、學習族語對句構邏輯的衝擊、建立群我關係的kari(講話)――重複、疊合、編織,我想起Apyang對我形容溪水也有不同聲音。夏季雨後的支亞干溪水量豐沛,發出石頭撞擊石頭的「槓槓槓」。走到清水溪邊,會經過大片的腎蕨,沙沙地摩擦褲管或小腿肚,是最能代表它的聲音。

大學時期的Apyang也迷戀過霓虹般華麗的文字,寫過賀爾蒙亂竄的豔情故事在PTT版上競技,他回想當時的寫作,「很用力卻沒有觸動到自己的心」;模仿就能獲得入場的資格。回到支亞干生活,Apyang發現自己更喜歡族人間聊天的方式,在太魯閣語與漢語自由切換(中間也偶有日語詞彙的小石頭),表達上很直接,不會把一件事愈講愈複雜。他將這種方法運用在寫作,彷彿放下一塊大石,文章寫得更順了。「我會念念看自己寫完的部分,看看頻率對不對。」Apyang說,作品的修改常常是「截彎取直」的工程,試著把句子說得更簡單。(對此我有些懷疑。Apyang的思路有很好的方向感與直覺,可是偏好的語法不盡然是「通順」的。我會說,他是讓句子去適應他說話的形狀。Apyang一說起話,總帶著興高采烈的快節奏,與「目中無人」的投入與膽量。)

「我手寫我口」才不簡單,對習慣寫作的手來說更是如此。Apyang說,他知道自己有和別人不一樣的語感,但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我說,讀他讓我想到在「我是走廊」寫星期五雜念的張亦絢。我喜歡他們讓人一口接一口的流水帳。

「講話」的功能及其負片

「對你來說,最能代表部落的『背景音』是什麼?」我以為自己提了個不容易的問題,沒想到Apyang想都沒想就回答:「村長的廣播吧!」

讓我意外的是,我想Apyang也不是刻意的――廣播與我們前一刻才討論的kari,如一道瀑布,產生了漂亮的落差。部落生活裡,「講話」很重要,重點是講的動作,內容是其次,Apyang形容「好像每個人的話都有分量」,構成了根系般的網絡。他告訴我,很會講話在部落裡,是被視為一種才能的,比如會聽到這樣的稱讚:「你們Apyang好會講話,開會時講贏村長的兒子」;不會講話的人,則會被說「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樹洞》中處處可見,講話做為資訊流通、經濟交換、雇傭身分的緩頰、關係鞏固的種種功能;甚至,kari還有其負片,搖身一變成為八卦的廣播站。部落生活人與人的接觸多,關係也近,祕密藏不住。但比起沒有「隱私」,融入「講話」,得到認同,對一些返鄉青年來說是更大的壓力。「我也是在訪問老人時慢慢學習,」Apyang說。「一開始覺得像是刻意裝出另一個樣子,後來漸漸分不清楚是不是裝的。」我接著問,寫作中他也會使用這樣的表演嗎?會,他說,接著又有點跳躍地補充,但也要抓到「做自己」的平衡。我想他是指在部落裡和一個男人結婚這件事。在書裡,Apyang為了和「室友」共同生活而離家,我很高興聽到更新的近況:他要搬回家了,他們計畫要蓋自己的房子。

粗手粗腳的可愛狩獵者

Apyang收養了兩隻黑色小土狗,Pupu(斧頭)與Krut(切鋸),牠們在桌邊跳上跳下,興奮的汪汪不時像立可白蓋過我和Apyang的kari。回頭想,覺得牠們和Apyang的文章有很像的地方。玩得那麼爽,有股捨不得停下的勁力,有時我會擔心,牠們沒注意腳下的危險。

支亞干的人物在他的筆下如此鮮明靈活,應該能很輕易地被認出吧?我問Apyang,他是怎麼考慮「散文的倫理」,拿捏真實人物與創作的距離?他沒有正面回覆,他說,希望他的寫作不會讓對方感到不舒服。雖然聽得有點怕,可是我相信他在部落的kari。畢竟我們很難在抽空例子的情況討論這個問題。

另一件事放在心上:當傳統太魯閣男人的陽剛氣質遇上男同志的陽剛氣質,在書中某些段落,很難達成調和或有層次的離析。直白一點地問:Apyang是「大男人」嗎?他的「太魯閣男人」遇上「性別刻板印象」的質疑,該怎麼辦?Apyang顯得有點困惑:「陽剛是太魯閣族男女共有的特質,我不覺得自己特別強調男生……可是最近我收到讀者回饋,對方說『怎麼會有這麼man的男同志』,讓我也有點擔心。」

我想到Pupu與Krut帥氣的大動作,粗手粗腳的可愛;無法想像牠們在山裡狩獵的樣子。我想到,不認識他的讀者,看《樹洞》裡的Apyang進行跳躍時,會不會想成了他想也沒想過的樣子?

暫時擱下小麻煩吧,上山去。一掃短暫籠罩的擔心,Apyang又開始興高采烈地為我描述夜晚的獵徑。視覺變弱後聽覺就變強了。森林是完全另一個世界。移動的腳步聲大到嚇死人。「你不覺得很美、很美嗎?」眼前的Apyang已經幸福得融化在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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