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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極短篇】 謝子凡／視訊會議
圖◎顏寧儀
◎謝子凡 圖◎顏寧儀
他捧著筆電找尋家中適合入鏡的地點。
他先走進了書房，旋即又走出來。當然了，頂天的桃花心木書櫃加上黃銅腳梯，當初他岳母說要複製一個比爾蓋茲家裡的那種書房，誇張。不能在窗邊，那會顯示他們家所在的精華地段。不能在餐廳，擺在那裡的是一張五公尺的原木餐桌，厚度足足有十公分，當時他岳父介紹的設計師在簽約後篤定地說，我這塊木頭放了十年，就等你這個案子，一定要用。
鏡頭如果拉近一點，避開桌面呢？我想過了，但後頭的巴洛克風餐櫃避不掉，裡頭擺滿各國名瓷。
用虛擬背景呢？我覺得給人的觀感不大好，顯得不想展現真正的自我。我也上過幾年班，知道人必須適時地自我揭露，不然同事會覺得你有距離感，假假的。我父親早年和日本人做生意，酒席間要喝到完全醉，醜態畢出最好，約莫也是類似的意思。
講遠了。客廳呢？牆上幾幅大尺寸的油畫太顯眼，他的妻也可能隨時返家。最後他是去儲藏室拿了塊桌巾，兩頭用曬衣夾固定在書架上，遮起書櫃。
他剛進這家公司，不想太招搖。這也是能理解。之前還沒WFH的時候，他連隨身帶的筆都刻意用很普通的鋼珠筆，把妻送的萬寶龍留在家中。
兩點整。他連線進會議室。筆記型電腦傳出他大老闆Josephine的聲音。我聽過很多次，認得出來。他有時叫她喬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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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到我嗎？聲音清楚嗎？
喬姊，看得到，畫面聲音都很清楚。
好，大家都上線了嗎？Ken、Catherine、Joe……Amber呢？喔來了來了，好，那就到齊了。大家都好嗎？
好。很好。都好。
Ken你後面那塊布是怎麼回事？
家裡太亂了，擋一下。
有亂成這樣？
他搔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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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ephine就住在這個公園的另一頭，我聽他跟妻提過。他沒讓老闆知道他就住附近，我們這一邊的房價高出一截，因為掛的是黃金街道上的黃金門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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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你說一下那個案子目前的進度。
好的。
他從這個案子的緣由開始講起，敘述遇上的每一個難題。他的聲音很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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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這兩個禮拜說過的話來看，我大約可以知道這些：媒體點擊率拉不起來、曝光數也無法達到當初設定的目標，顯然廣告投放有問題；客戶公司剛換了總經理，正在風風火火對組織大改造，對代理商愛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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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現在預計明天再跟媒體要最新的數字，下週跟客戶總經理Roger聯絡，看哪一天能安排線上會議。
Josephine打斷他，這不是上週就應該完成的進度嗎？這曝光量也差太多了吧？哪裡出問題也還不知道？
嗯……是沒錯，不過媒體窗口上週休假，客戶也一直沒有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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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靜。我聽見他快速按了幾下滑鼠，大概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按到靜音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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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打算怎麼做？Josephine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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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爸！
兒子小金魚衝進書房，大聲喊叫。Ken一臉尷尬地離開電腦，走過去把他抱了起來，放在膝上坐下。
幾乎所有人都同時說，哇！你的小孩好可愛喔！
接著是此起彼落的弟弟你好、底迪你好。
跟大家說Hi。
Hi！小金魚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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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了是嗎？這個時期真好玩，我弟弟的小孩也差不多這麼大。Josephine說。
抱歉抱歉，他媽媽出門了，我得帶他一起開會。剛才說到哪了？喔對，這個數字是有點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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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算數算錯了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
爸爸也不是算錯……
那你知道答案嗎？小金魚問。
明天就可以知道了。Ken不知道是在安慰兒子還是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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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ephine開口。這樣吧，Ken，數字就明天等窗口回覆，你再對一下。那個提案，麻煩Amber去跟Roger祕書私下聯繫一下，說我有事找他，看看禮拜四方不方便開會。
沒問題。一個低沉的女聲應答。
謝謝Amber姊幫忙，Ken說。
謝謝！小金魚插嘴，大家又是一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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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Ken那邊數字還沒兜好，今天就先這樣吧，明天同一時間再上線，麻煩大家了。
好。OK。明天見。
五個人陸續退出會議室，從螢幕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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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爸，你開完會了嗎？陪我玩！小金魚竄下Ken的膝頭，拉著他的手要去遊戲室。
玩什麼玩，地上這些全部給我收起來！爸爸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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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魚愣了一下，開始哭喊。你明明叫我長針走到2的時候進來叫你，還說要很大聲很大聲！你說你會陪我玩！你說我有禮貌就可以陪我玩的！
我數到三。你保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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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抹布，進去從地上抱走大哭的小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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