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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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林妏霜/沒有防彈的其他

2022/03/15 05:30

圖◎吳孟芸

◎林妏霜 圖◎吳孟芸

雪妮今天的睡眠時間依然很長,與處在同一時區,一般利用白日伸展身體的人不大一樣。有過下午三點,有過傍晚五點,有時醒來間或看了幾次時鐘還是直到晚上八點才能從床上恍恍惚惚地爬起來。原來她也覺得這應該算是一種惡性循環的睡眠問題,但她後來有了一種已經不大新鮮的說法,比較用來說服她自己,那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年過三十,她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沒有事業,也沒有超過五位數的存款,每個月都坐吃山空,工作幾年,失業幾年,之後甚至重新回到學校死命讀書,可能就是因為在她的時區裡,屬於她熟成時刻總是來得非常緩慢。儘管有幾次,她讀到那些幼齡孩子以童言說道他們胎內記憶的故事,在出生之前,如何在天上或雲上等待了好久,如何選擇自己的父母然後降生於世,而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心情。一方面雪妮的訝異來自於自己,她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想要一個孩子。她自己仍舊像個孩子,怎能擁有另一個孩子?她覺得自己大概就是還不夠好,或者等待的時間還不夠長,所以未來的孩子也無法選擇讓自己成為他們的母親吧。另一方面,當她意識到自己的時區,因此她的人生經歷只能這樣經過,像她的睡眠時間一樣在某天某處就這樣岔了出去,從此與同齡人的步驟與節奏無法類似。

她已經修完了研究所的學分,因為知道這一年不會有什麼其他作為或運用到學校的圖書資源,不想白白付出昂貴的學費,而決定暫時在整個學年休了學。她正在寫作,寄生在老家的房間裡,並且努力想辦法倚賴寫作掙點能維持日常開銷的錢。每年她都投遞兩個政府單位的寫作補助,加加總總也快十次,幾乎都是不同的計畫案,但每年不知道為什麼都落選。固定的月份,會在網路公告補助名單與金額,將文學寫作的列表拉到最後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已經覺得很心傷,其後還會收到政府寄來的落選公文,除了頭前一、兩次以為會寫上什麼原因而拆閱,但其實都只是一樣僵硬的官方用字,後來她就直接丟進書桌抽屜裡。

這些寫作計畫到底哪裡出了錯?為什麼永遠無法進入到評審的視線裡?她想出來的解決方式都沒有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累積太多次後,她感受到這條被明顯畫分出來的路徑,倘若不能被當成一種關於自己的命運意識,那她不知道應該將被這種比例的壞運氣牽引的人生稱為什麼?只是如果有人依此結果判斷她從不認真讓處境變好,只是將自己反覆推往同一種處境,除了對他們笑笑,並引用小說家句子:「是處境選擇你而不是其他」之外,她還能多解釋出什麼?難道不會是她放大了自己的衰微處境,卻縮小了自己寫出的壞文字?所以雪妮沒有答。沒有人提問,所以沒有回答。更多時候是從來沒有人真正好奇她。

每每在清晨時分,從鍵盤敲下第一個字之後,她就開始成為一個婉轉的敘事者。理當進入睡眠的時間,雪妮也躺上了床舖,在棉被底下翻來覆去,轉了一面又另一面,還是回到原來的那一面。或許因為這樣的形式,她不覺得時間過去,每天有什麼差別,翻過來,總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不只是度越深夜,也是度越醒著的時間,企圖迎向睡眠,一格一格在時間軸上往前補進。於是,雪妮在眾多失眠夜,獨自躺在床上,在狹窄的房間,隨意滑著發光的手機,看著這些社交媒體上的不同展演,仿如看著重層的鏡像。那些藝術創作及其表演,像是為了讓她進入一場夢境,卻先有沉默被光影與色彩開裂,從黑暗的天色中撐開。

同樣跨過深夜到清晨的某一天,雪妮利用著網路上的資源,回頭看著一段四年前的影片,一群愛豆男孩慶祝著他們結成七人團體的五週年。這些流下血汗淚,沒有人出生於首都,而是從地方終於走向國際的男孩們,在輕鬆的吃食之間,談起成就漸漸走向頂端,全球巡演,刷新各項紀錄與銷量,受邀在聯合國以青年代表身分演講,而在全球性的音樂活動,指標性的葛萊美、告示牌為K-POP寫下新歷史,受到矚目也占有一席之地後,卻逐漸帶有憂慮與困惑,一方面像是害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東西,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自己該是誰:是那個背負著巨大榮耀、聲名,被所有人以藝名呼喚的舞台偶像?還是必須回到原原本本一無所有的他自己?原來僅是因為喜愛音樂這樣的表達形式而選擇的工作,然而,他們從過往到現在所承受、獲得的或正或反的東西,在獨自一人洗浴時,在靜下來的那一刻,累積在心中,因忙碌的工作行程而假裝忽略的種種,遂重新使他們感到不安起來。

另一位二十多歲的隊長男孩這樣說起,在後台與舞台之間來回走動時,他也時常懷疑自己能否做好,到底應該怎麼辦,然而,當他站上舞台,聽見粉絲們的歡呼時,「就像有人代替我,把我活著的理由和我現在活著的這件事,以及我的靈魂全都掏出來,在我的旁邊建造了一個分身之後,『呀,好好看著,你現在活著呢』,代替講出這些話的感覺。把我的靈魂都牽引出來,把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自我拿出來放在旁邊使其具體化的感覺」(RM,「BTS」,2018)。

我是誰?我如何製造我的分身?也就是所謂的「我」,如何重新定義我自己?在歡愉與恐懼之間,他們在作品裡不停追問:我到底是在某些時候被帶有貶義看待的「偶像」,還是一位「藝術家」?而這些如何在現實裡分開?這些關於人類、關於身分的雙面性與多重性的敘事,與此一面對大眾的職業,總伴隨著的光明與陰影。他們最終選擇一次又一次透過音樂,賦予其意義,在作品裡直率地表現對那樣的未知之探索過程,重新為這些在生活裡的事物界義,也一併封存了時間之中隱約的答案。並且告訴看著這種渾沌蒙昧的人們:「你可以利用我們,去尋找你自己的答案。」

雪妮原來是連這七人各自的名字都不大清楚,只知道這個團體如何被當成論述對象,用以分析亞洲國家文化傳播其成就,的那類人。畢竟這世界資訊的呈現已經過度超載。她又是一個感官天線過度敏銳的人,所以只想保持固定的、冰冷的溫度,倘若要將情感依附在誰身上,就勢必得因為這些微小的觸動,無止境般隨之上下起伏。這樣喜怒哀樂的感情波動,她後來就只想留在虛構的小說或電影裡,不想附著在真實的人類生命上。她發現自己的餘生想要追尋的,或許就是一種情感上的平衡,抓取到平衡的方式,然後慢慢地、平淡地生活下去。

但她在這些失眠夜裡,時間同時陷入某種流速緩慢的錯覺裡,因為這樣共通的情緒語言,而得到了些許的安慰。她找到他們初出道時的影片,重新認識這男孩團體,從未成年走向成年的過程,像是一種洞穴壁畫的還原,在現下當前的停格畫面與過往歷史的差異之間,然後在她的腦海裡,那一段段的影片連接成了動畫般的連續動作。雪妮透過螢幕,看見了他們極其羞怯地賦予自己的團名「防彈少年團」──如同「阻擋像子彈一樣的批評與時代偏見的音樂團體」的原初意義。在他們獲得後來那些更多的形容詞之前。其後,在2019年的閣樓聚會影片裡互相提問,若定要在團名前方加上一句修飾語,或自定義,希望能被怎麼記住?成員JIMIN說,他希望是這樣一句:「我人生僅此一次的。」

後來粉絲ARMY總稱呼他們:「我人生僅此一次的防彈少年團」。

這些男孩們成為了一種生命的例證。這些關於此時此刻的經驗、無法重播倒帶,也無法重複的一次性,同樣保留了時間那一瞬的親密性。但不信也就沒有了。

雪妮一邊練習寫作,一邊在自己的時區裡繼續尋找自己的答案。如果做夢,那些夢境總像沙畫一樣有著綿密而容易一抹便毀壞的畫面質地。她在某個深夜裡,舉起了手,比出七的手槍姿勢,對著虛空發射,讓那一整片黑暗,落在地上。她總在半醒時思索,如何抵擋下那些偏見、失落感與剝奪感。當我們一直活在戰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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