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小重大】 江鵝／脫胸罩

◎江鵝

◎江鵝

求學時期住校，我才知道脫胸罩不必先脫衣服，在那之前我已經穿了幾年胸罩，規規矩矩像洋蔥，以為穿的時候逐層包上去，脫除必然是反向運作。

女學生宿舍是女性扮演的行前訓練場，家裡有教的沒教的都能見識到。我頭一次看見女同學一回到寢室，立刻從裙頭抽出襯衫，兩手探進後背鬆開釦環，再分別從袖口拉下肩帶扯出整條胸罩，簡直暗夜劈雷，人生前路亮透天際。那時還想不到，女人可以隨時脫下胸罩具什麼重大精神意義，只覺得放開箍住的胸腔居然只要三秒鐘，再也不用因為懶得脫衣服白白束著肋骨，好聰明，好方便，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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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同學從袖口拉出胸罩那個瞬間，成為一種喜悅原型。每當我在庸碌細瑣裡面有了新體會，從此可以更聰明地在生活裡偷到一點自由，都是微小的重大發現，孤獨而喜悅。我在人生的學習過程裡有過很多這樣的喜悅，但沒有一次像原型這麼輝煌燦爛。

為我揭露人生喜悅的同學莫名其妙，她覺得是很普通的事。晚上要出校門買飯，她用脫T恤的姿勢把制服襯衫拉到肩上，繞掛在脖子，穿起胸罩，再以穿T恤的方式套回襯衫，扣子一顆也沒解，髮型沒有亂，眼鏡不曾離開鼻梁。見聞這趟表演也很驚喜，但已經不必吒呼，馬上跟著做。我比較胖，沒辦法把襯衫當T恤掀，多解了幾個扣子，把上衣圈在肩頸應付著穿好胸罩，扣回襯衫，紮好裙頭，和同學一起用得體的女性模樣出門見人。

女人穿胸罩這件事，是可以做些嚴肅討論的。人類一直想要把文明組織得更妥善，關於性與權力的爭辯，有些聲音正義性很高，有些情緒性很高，奇妙的是這些呼喊正義的言論很少為我挹注實際的解放感，彷彿話題本身比我這個女性活體更困頓在徒勞的掙扎裡。箇中緣由我理不清，也不特別好奇，對我來說，女體所牽涉的人生課題不過是眾多課題裡的一個，沒有比較容易，沒有比較難。而各種人生課題也就是條胸罩吧：乳房長在我身上，但集體共識認為我的乳房是社會層級的管理項目。

好哦，既然規則是這樣，那麼胸罩就這樣穿，遊戲就這樣玩。還沒正式扮演女人以前，女孩已經在同儕間熟練胸罩的穿脫技巧，不動聲色。應付著穿上，或不耐煩地脫了，都只要三秒。●

■江鵝，1975年生於台南，輔仁大學德文系畢業。曾經是上班族，現在是自由寫作者，經營臉書粉絲頁《可對人言的二三事》與《Irene人類圖解讀》，著有散文集《俗女日常》、《俗女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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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重大】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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