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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黃崇凱/白色畫像的旁邊 - 2之2

2022/06/28 05:30

圖◎黃子欽

◎黃崇凱 圖◎黃子欽

白色恐怖的邊界在哪裡?什麼人、什麼事、在什麼程度或什麼範圍內可以歸為白色恐怖?《白色畫像》給了初步答覆:那是籠罩整體的迷霧、朦朧的警戒氛圍。身處其中的人儘管距離政治行動或事件非常遙遠,卻依然在日常生活間感受到各種權力運作,有如毛細管作用一般,無孔不入。身在其中的人也許有所警覺,猜測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說;可以說的什麼又能跟什麼對象說到什麼程度等等複雜運算。這是一種長期的習得,沒有清楚被畫出的界線,那就表示需要時時在界線邊緣徘徊,摸索避開界線的方法。

這種白色恐怖邊界的模糊性,如同空氣,好幾代人活在其中,或多或少嗅聞過,也有人完全忽視,就像不曾對花粉過敏的人,無從領會過敏的難受。有什麼事正在一些以為無事的人們附近發生。有那麼一絲不對勁,在一切對勁的生活周邊醞釀。那些說不出,或不能說的什麼,曖昧難辨,多數人只能顧好眼前生活,也許心裡有感,卻只得束手旁觀。我猜想,《白色畫像》的主要視角之所以安排在距離時代舞台好幾排乃至好幾樓外的座位,也是在嘗試:在所有見證者、親歷者、旁觀者消逝殆盡之後,後來者該如何適切理解那發生的往昔,而不至於只剩下幾個萎縮扁平的名詞、幾句貶值的俗濫口號,甚而曾經奮力行動與思考的人都被取消了。

白色恐怖是一個多層共構的歷史傷口,它需要被大量注視、分析與理解。但我們不能只是關注傷口本身,也必須關注傷口周圍的肌理組織和神經管線。幾十年的開放傷口,也許需要同樣幾十年的時間來療癒。這也突顯《白色畫像》的對話心緒。〈清治先生〉試著與青春期女兒對話,〈文惠女士〉試著與成年孫女對話,〈凱西小姐〉試著與年輕一代對話,而整本小說也是作者試著與老一輩人的對話。凱西小姐在對話之餘如此反省:「看著同代人晚節不保,凱西小姐心裡難受,嘴上又不好批評,只好忍受一起被挖苦。要說這是革命溫情,不如說她哪來立場談革命?對比他人,自己又曾真正放手做過什麼?如此一想,沉默下來,並盼望那些被挖苦的同代人也能沉默下來。每個時代都有年輕人,每代年輕人為自己打造未來;以前自己不也這樣想的嗎?」

這些清理歷史、整理記憶的工程不可能短時間完成,而是得由一代代人接手,容納不同世代的想法和作為,合力編撰共同的歷史記憶。如此,更進一步的對話才有條件發生。近年陸續有多人合撰的《無法送達的遺書》、朱嘉漢書寫地下黨人的小說《裡面的裡面》、朱宥勳以戒嚴年代台灣小說家群像為題的《他們沒在寫小說的時候》,由胡淑雯、童偉格編選的白色恐怖小說選、白色恐怖散文選兩套書,以及各種新近問世的官方檔案、文獻材料、口述訪談,約略可以體現清整歷史記憶的現況,虛構與非虛構互為表裡,也相輔相成。

例如藏在《白色畫像》平穩的敘述之下,不少現身的角色和遭遇,往往使人聯想到一些實際存在的白色恐怖受難者和同代人。小說家時而糅合多重特徵於一身,時而影射借用,在不干擾閱讀節奏的安排下,提供不同層次的考究趣味。這一方面顯現了這些年關於白色恐怖的研究、調查、論述有所累積,使得寫作者得以化用到創作之中;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寫作者取得一個相對距離,得以從較為寬闊的視野,捕捉到那些隱微如霧的時空氣氛。小說家如此亦步亦趨,近身貼著時代臨摹,刻畫三個被歷史路過,也被歷史承擔的普通人。他們於是像入口、像通道,透過他們的故事,通往根莖相連的其他故事。

類似的路徑也顯現在游珮芸、周見信共同創作的四卷本圖像小說《來自清水的孩子》。這部作品以白色恐怖受難者蔡焜霖的生命史為主軸,將他從日殖年代到戰後至今的經歷呈現出來。受難者並非孤零零的存在,而是活在其他的受難者之中。於是要清楚說出蔡焜霖的故事,勢必要說出眾多或長或短與他交會的故事。他們每個人的故事都含有隱密連結,就像《一千零一夜》那樣,故事含納著故事,故事衍生著故事,故事傾訴著其他故事。

紀錄片《野番茄》有一幕,二二八受難者家屬林黎彩回憶母親帶她到父親墳前祭拜,她在附近看到草叢結果的野番茄,就摘著吃,全然不懂母親的悲痛,也不知父親何以受難。後來母親在她小學三年級自殺,她與姊姊開始寄人籬下的漂泊生活。多年下來,「二二八事件」與「失去父母」也許是她難以區別看待的傷痛。直到她四十多歲,偶然遇見鄭南榕倡議的二二八事件四十週年紀念活動,她才開始追溯父親的死。在她主動承擔歷史之前,歷史早已是她身上的重負。歷史的沉重並未因她的認知而減輕,只是在她周圍出現了更多人幫忙分攤重荷。

〈凱西小姐〉最末,主角與故人久別重逢,對方拿了自家栽種的番茄給她:「柑仔蜜,日頭照傷濟,外皮硬,但是真甜。」這位故人曾大膽行刺黨國官員,失敗入獄,多年下落不明。凱西小姐一直保留著對方寄給她的獄中來信,也長年困惑著故人的動機。當她返還手中舊信,對方卻在翻動火爐時,餵給了火。聚會結束,凱西小姐拎著一袋故人栽植的蔬果返家。凱西小姐也許不曉得,正因為她一直站在歷史旁邊也站在當事人身邊,她才能站在時光的這一邊,撐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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