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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陳蒼多/「四書」一甲子

2022/07/27 05:30

圖◎顏寧儀

◎陳蒼多 圖◎顏寧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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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二十歲算起,我的買書、借書、譯書、印書生涯,今年滿六十年。要把一甲子的這「四書」經驗全部呈現,當然是篇幅所不允許。我只能寫些我不曾在其他文章中提到,且認為值得一寫或有趣的一些犖犖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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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英語系,也教英語,所以除了中文書,也買了大量英文書。如果一定要我說出哪些英文作家的作品,我買得最多,那大概就是毛姆、赫胥黎、D.H.勞倫斯和亨利.米勒等,後兩者是因為寫研究所論文和升等論文有需要而買。D.H.勞倫斯的作品我幾乎買齊(有的是影印而來),光他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就有六、七個版本。雖然我譯了很多書,但這本,我到目前為止並沒有譯,希望有好酒沉甕底的機會。不過我倒是很喜歡書中獵場工人梅羅斯在查泰萊夫人的私處編織春天紫羅蘭的場景。至於亨利.米勒,我很欣賞他的酒神主義、原始主義與無政府主義。他的《北回歸線》一書中有一個段落,我想再引用一次:「只要有亮光的地方,就有一點熱……有亮光的地方,人行道上有人行走,彼此推來堆去,透過他們骯髒的內衣和他們詛咒時的有臭味的氣息,發出一點動物熱。」重點是光和熱。

其他外國作家的作品,無論是小說或非小說,也有可觀之處。記得為了買德國醫生史特拉茲(C.H.Stratz)的《女性美》的英譯本,我搜遍二手書網站,都悵然而歸,只好買了德文原著,雖然我不諳德文,仍然把它視為寶貝,就像有人收集啞彈或娶了啞巴妻子,也自得其樂。同樣的情況發生在德國作家希爾提(Carl Hilty)的作品上。我從一篇中文文章中獲知,這篇文章的作者讀過希爾提的一本書《給失眠的人》,是宗教方面的作品。我以為這位作者是讀了中譯本或至少英譯本,但同樣也搜遍網路二手書網站,才幡然醒悟,他讀的應該是德文原著,總之,我仍然買了一本德文原著,不時在手中摩挲,大約滿足了十分之一的好奇心,似乎很幼稚,像是阿Q心理,其實也可說是一種代償作用。

寫到這兒我想起一件事:我們為了多讀外國作品,是要多學外國語文、直接閱讀?還是多把外國作品譯成中文?在西方,前者較容易做到,在東方只好多把外國作品譯成中文。好在在台灣,英文以外的外語人才濟濟,這個工作不難達成。

有一本外文書,也許値得在這兒一提。基於某種原因,我不便透露書名(絕不是情色之故),只能把這本書寫成的情況大約描述如下。一位北歐的保險統計員參加反抗德國人的地下運動,被捕後關在單人小牢房中。沒筆沒紙的他,只好取下別在不透光的窗戶布幕上的一根別針,把文字「刺」在衛生紙上,死後竟然出版,且成為暢銷書。

亞伯特(Lyman Abbott)在一篇文章說,書有三種功能 :裝飾、工具和朋友。我所買或借的書,在我生命中完全發揮了工具和朋友的功能,但對我而言完全不具裝飾作用,當然我也希望它們能把我的書房裝飾得很有書香氣味。亞伯特在這篇文章中舉了一個有關書做為裝飾品的故事,但不具書香味,反而很諷刺。一個百萬富翁建了一間房子,留了一間書房,但他發現書架很淺,無法容納普通尺寸的書,建築師建議他改建書架,百萬富翁不願意,反而叫建築師買來精裝的古典書,把書從中間切成兩半,才能放進淺書架,可真是暴殄天物啊!我讀到這兒,內心也好像被割成兩半。焚琴煮鶴,莫此為甚。

最後,我買書太多,書齋多書災的景象可以想像,我想用我寫的一首詩中的四行文字簡單描繪:「書磚的搬移在夜間上桌與白天下地之間輪迴/桌上八開本的閱讀空間此時還不見天日/他是現代愚公/急急移除三落摩肩高峯」。

其中第一行是指,書桌上的書太多,白天先放在地板上,晚上妻子要掃地,所以暫時拿到書桌上。

2

我的借書經驗不像買書那樣多采多姿。但我在師大念大學部和研究所,圖書館的西方文學部分幾乎被我翻遍、借過,在我任教的政大的圖書館中找書和借書,也成了我的休閒活動或課外活動,兼課的淡江大學城區部圖書館也不遑多讓。那時我喜歡把小品文譯成中文投稿,賺買書的稿費。有一天,我在這間圖書館找到一本史懷哲的《亞伯特.史懷哲選集》,如獲至寶,興沖沖拿到櫃台,要辦出借手續,誰知管理員竟說不能出借(忘記是那天不辦出借,還是書不能出借),我苦苦哀求,還是沒有借成,後來也沒有再等借的機會,乾脆自己買了一本,譯了其中幾則,以下這一則也許可以總結史懷哲的心路歷程:「最深沉的思想是很謙卑的,它只考慮到一件事:它所保持的真理火燄應該熾燃著最強烈和最純粹的熱度,它不為它的亮光所能夠穿透的距離而費心。」就像前引亨利.米勒的那一段,這段的重點也是光與熱。

那時還沒有館際合作的借書措施,台大圖書館算是我夢寐以求的朝聖地,只恨我不爭氣,沒有資格成為台大一員。但皇天不負苦心人,有一位我教過的學生考上台大研究所,我跟他約時間用他的借書證借書。約了很多次後,有一次他終於爽約,我也認了。此事我在〈書痴自白〉一文中提到。這位學生現在是中研院特聘研究員。我又寫及此事,不是為了沾光,而是要默認:他爽約是剛好而已。想想看,我為了借書「旦旦而伐」他,任憑誰都會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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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書的部分應該是我的「四書」一甲子中的重頭戲。我先要說一件事。我不敢說我譯得最成功或滿意的是哪一本,但我很清楚,我譯得最失敗的書,因為失敗是成功之母。我譯得最失敗的書之一是費滋傑羅的《夜未央》,從失敗走向成功的方法是重譯,只是這把年紀,只能喟歎「時不我予」,何來「夜未央」(夜還早)?

就像大悲無言,面對譯書,我應是大「難」無言,但我的修行不夠,還是要言幾句。這裡的「難」有「困難」和「災難」兩義。先說「困難」。因為翻譯困難,比創作還難,要花很多時間,但我又很熱衷譯書,所以沒有時間做很多其他事,例如寫創作方面的文章,例如花時間寫現在正在寫的這篇文章值得嗎?例如,某雜誌社要我把我的譯作(和創作?)的書單提供他們,我值得花時間這樣做嗎?

不要說譯書很難,很花時間,就算我認為花時間寫上面所說的書單很值得,但問題是,我出版的譯書都放在一座書櫥最下面的部分,而櫥子的門被一張堆滿書的床擋住,光把書拿出來抄書名,就要費九牛二虎之力,加上我用蒙田筆寫中文,英文打字又很慢,所以我更難完成兩百多本書的書單。我也許會讓那家雜誌社失望。他們也許會說我耍大牌,不過,我去超商買小杯咖啡,店長都會大聲吆喝道:小咖一個。我是小咖一個,怎麼會是大牌?

再說「災難」。有一種翻譯經驗其實我也寫過了,但因為刻骨銘心,所以再寫一次也不為過。那就是,我在久坐譯書時,難免坐姿持續過長而不舒服,所以只好跪著譯,等跪久了,再換成坐姿。也許,我現在可以補充說,跪姿難道不是隱喻對譯書的崇拜嗎?啊,別往臉上貼金了,那是「軟骨頭」吧?你累了,就應該休息,這樣折磨身體是不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吧?

另一個「災難」是,我以手寫方式譯書的歷史很長。手寫除了速度慢之外,印成鉛字或電腦文字也容易出錯,尤其我的字跡龍飛鳳舞,譯稿登在報上或出版成書,常被讀者認為犯了愚蠢的錯誤。篇幅所限,只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有一次,我把英文的「scholar」譯成「學者」,結果在報紙上竟變成了「學童」。

最後一個「災難」出現在我翻譯用的字典上。為了避開藍光之害,我在翻譯時都用一本三千多頁的紙本英漢字典,應該有四十年了,字典被我折磨得不成「書」形,每頁下面的書角都參差不齊地捲了起來,我的妻子還用熨斗逐頁熨平,罪過,罪過。

4

請不要誤會,我這兒所謂的「印書」並不是出版書,而是影印書。我認為,桑塔格(Susan Sontag)所謂的「攝影是侵略」可能只適用於生物,其實影印術可以在不影響版權的情況下讓世人分享更多的知識和資訊,影印術的放大與縮小功能也可以賦予書籍新的生命力。

我很難忘的一件事是,在還沒有網路二手書店時,我兩次遠征美國國會圖書館去影印書,讓我體會到波赫士所謂的「天堂是圖書館」的境界,不過我並不相信,天堂會用電動輸送的方式把放在較遠的書架上的書送過來。

除了影印圖書館借來的書之外,由於眼力不濟,我也會把我的書中字跡較小的書拿去影印店放大,便於翻譯,最先是放大成A4,後來演變成B4。我每次拿一本B4的書翻譯時,都像是拿著一大塊(大塊假我以文章)厚鐵板砸自己。但我認為,字看得更清楚,對我而言是一大福音。

我光顧了二十年左右的那家影印店,據說老闆原來是伙計,現今的伙計原來是老闆,不知什麼原因竟然「主客易位」。我猜想,是原來的老闆欠了伙計一大筆錢,只好把影印店頂給伙計,於是老闆變成了伙計,伙計變成了老闆。

我去這家影印店印書數量不小,看到原來是老闆的伙計辛苦工作,於心不忍,想減少影印的量,但偏偏我的譯書狂(我幾乎是以譯書代替看書)不放過我,只好壓制惻隱之心,繼續折磨曾經是老闆的伙計。

後來我心生一計,趁伙計不在或下班後拿書給老闆,讓他定奪交給伙計影印,反正,我眼不見伙計心不「煩」,連去拿印好的書的時間,都趁伙計不在的時候。

有一天,我趁伙計可能下班的時間去拿印好的書(或者是拿書去影印),誰知鐵門深鎖(後來知道是伙計下班、老闆有事出去),那個下午還飄著細雨,我淋著雨折返回家,心情之失落與惝怳無法形容。連老天也看不下去要流淚了,有意懲罰我這個取巧的印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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