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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文學父親】 李時雍/穿越九千公里獻給你

2022/08/09 05:30

圖◎吳孟芸

◎李時雍 圖◎吳孟芸

去年冬季,我在齊東街上的繆思苑駐村期間,於舊日文官宿舍的花園,編排了一支以《穿越九千公里》為名的獨舞。舞作由一幕野餐揭開,取材鄰近的忠孝公園印象。那裡,曾是陳映真晚期代表作《忠孝公園》的場景;而沿著他所描寫「小公園說小也不小,種著十六株老樟樹和六株木棉樹」轉進的小巷路,其中一扇窗透進的公寓,曾經是父親母親北上讀書後,戀愛、結婚的最早居所。

演出的清晨即醒,昏暗中,我聽見長冬霪雨復落在建築緣側外的草地。雨一直下著。直到節目前,竟仿若啟示般,微微轉歇、暫停。我看見母親從小徑走來觀眾席。〈Hable con ella〉撥弦與吟唱回響後院花園時,舞者放下手中的書,開始緩緩獨舞。

當時除了置放那冊同名小說集於舞台上,做為象徵物的,我還選用了《海子的詩》。如今,我早已忘了從何歲起讀著詩人的詩,遺忘最早何時於家中書架上星叢般的名字間,見到好幾個版本的選集、《海子詩全集》又或傳記。但我記得開始工作以後,轉換幾個編輯台,桌邊總習慣放本他的詩集;旅途上若見有新出版的選集,也必然收藏。那支獨舞,更疊影著某年夏天,我曾經遠赴海子生命最終所攜於身上《湖濱散記》的華爾登湖(Walden Pond)午後光影。

原來以為,那只是家裡眾多研究用藏書之一,近日卻在彙編文稿時,無預期地讀到一篇訪談,寫著:「再往前這一整排是現今中國現代文學作品,他指著書架上的《海子詩集》說:『我非常喜歡海子的詩作,所以收藏了各種不同版本海子的詩集,雖然都是重複的詩作,但我見一本買一本⋯⋯』」

這篇訪稿原刊於2013年,指示著的「他」即父親,內容則以其書房為題。彼時期,父親自中央大學借調為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週間常折返於府城台南與台北之間。文中側寫下那段奔波卻充盈展望的心緒,如同父親每回轉換新的公共職務的熱切。他憶述及最初從新生南路,帶著我們,遷居猶荒蕪一片的信義計畫區,而後又在此闢了一間塵囂中獨立的書房;收藏碩博士以來為數龐大的藏書,橫列的《十三經》、《諸子集成》、《全唐詩》、《資治通鑑》,更多有文友新作,亦收藏師長輩如史紫忱老師、張夢機老師等專著。

讀著的我才知道,書房入口旁,那熟悉的三櫃玻璃門老書架,最初曾擺放在新生南路的家屋陽台;而我小時常寫作業、那張雕工細緻的木製辦公桌,是外婆特地至鹿港訂做予伊女婿的禮物。我也才知曉,自己竟不知覺間,經由自己的探索,讀起、並收藏如父親年輕往昔時,他的海子。

當天訪者攝影下多幀珍貴的相片,包括我們的家庭合照,包括父親手執手電筒,微光亮起了一冊冊書背尋索藏書的模樣。

十年前,父親六十前夕,在經歷過學院內系所、文院,乃至圖書館等主管事務後,南下投入文學館工作。前後四年,除了以展覽面向民眾,也重視博物館的典藏與研究;令我印象最深的,莫過於他以過去多年的主編經驗,主持推動一套共三十三冊「台灣文學史長篇」出版計畫。時值我服役左營,後遷返台北,期間經常趁假期前往文學館,感覺像另個歸屬的地方。

今年夏天,八月,父親滿七十。過去十年間,他完成了館長任期,返回校園後又陸續擔任文學院長,以至人文藝術中心主任、出版中心總編輯,日子依然奔波忙碌。同一時期我則進入台文博士班,並有意無意地,緊隨父母親的路跡,走上多年從副刊、雜誌到圖書的主編工作。當時的我應該從未預想過,這些實務經驗的準備,或許只是為了一天,幫父親編書。

父親從研究所階段,便同時涉足編事,八○年代任《商工日報》副刊主編到《文訊》總編輯;孩時眼底永恆的畫面,總在夜深,見到他在桌前校看樣版的身影。直到近兩年,桌上仍不時擱放著新的書稿,關於中大的《小行星的故事》(2020)、《銘刻與記憶》(2021)、《百花川的故事》(2022)。相對為公共領域籌畫、撰稿,投注時間與精力,愈近年、父親卻少有自己著作出版。但也許將臨教學生涯尾聲,他終於在2022年初,先彙編出版了多年的南洋研究之一《砂拉越華文文學的價值》。但面對接下預計出版的,猶有受訪錄,一本詩集,文學館時期的文集,中大教學的文章,另一部南洋研究集仍在整稿……有天父親過來問我,最近有空嗎,幫忙彙編其中幾部。

那篇訪稿所收入的「受訪錄」即為其一,父親取我曾寫下的標題《深情回望》擬為書名。其中彙集了八○年代至今,不同時期文壇對他的訪問稿。回看時,我試從歲月漂流的文字中,像剪裁紀錄片,為讀者、也為自己,勾勒出一幅父親歷程的畫像,始自華岡山,立足中大雙連坡,府城四年再重回文學院。

其後著手的詩集《阿疼說》,則為父親2011年起發布在臉書上的詩文、片語。那幾年,他多數日子住在台南,我和弟弟想到為他設置一個網頁;他經常將文學館生活的細微感觸,鍵寫於訊息中,傳送過來,再由我們代他發布在頁面上與學生、友朋分享。或源於手機輸入限制,也或許在獨自手寫時,令父親偶然回想起年輕時寫作《牧子詩抄》的羈旅心境,文字逐漸以詩文的分行斷句構成。而我總是記得每一晚,手機屏幕亮起,通知有新訊息的螢光之時,我記得讀到,譬如這樣的句子:「如何用我有用之身/及於所愛之人事物」。又或者那一年颱風日,母親與我們南下陪伴父親後,他記下:「今天滿六十歲,怪颱來賀,停班停課。妻攜二子到台南為我慶生,頗多感觸!」與詩一則:

我今回甲

能耳順嗎

是漢子

老了江湖

我們仍然上天下地

是書生

白了雙鬢

我們仍然出入古今

然而

鬼哭神號

我真的能耳順嗎?

──八月三日,二○一二,凌晨十二時

穿越九千公里獻給你,來自高達(Jean-Luc Godard)電影《阿爾發城》(Alphaville)的一句。借此為題,在繆思苑花園演出時,更感到它像是歲月跋涉與惦記的隱喻。當我重新翻閱父親文稿,在《砂拉越華文文學的價值》書中,也有我曾偕同父親,前往詩巫拉讓江畔的夏日陣雨記憶;在受訪錄中,想起初次與父親前往北京,而後我獨自飛往長春,在長白山麓,遇見小說家。在詩行中我重新回到了南方的文學館,父親辦公桌窗外,「幾株翠綠,兩塊草坪。」

演出後,隔幾日的午後,母親前來找我,我們在日式起居空間裡泡茶,各自讀書,等微雨停歇,再於鄰近散步。不一會,便走回我出生的家。母親指示著昔日的窗,「就是燈亮起的那戶。」那個曾經立置著三櫃玻璃門新書架的陽台。而後母親從曾經的忠孝公園,如今新生捷運站搭車回家,我則獨自走返齊東街。

遠遠便看見暗中的宿舍。想起最早印象亦是父親帶我來的,那時他帶我穿行孩時一家人常吃的小吃攤、濟南路,來到了還以齊東為名的房舍前。去年冬天我在宿舍的花園,播放音樂,編了一支舞,長雨後的光影浮晃;許久後的此刻,我重讀到父親的詩行:

從進屋子的那一刻開始

你便與孤獨對話了

你因此需要一點點音樂

一點點浮動的光影

一點點閃耀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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