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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歐拉/採檢

2022/08/10 05:30

◎歐拉

◎歐拉

採檢工作是一種像手機4G網路的存在。一切建立仰賴勞力密集、窮極無聊的基礎設施,卻是解鎖下個任務,通往重要(醫療)訊息的鑰匙。獲得資訊有很多目的,有時是國家或機構的管控手段(或表演節目?);有時可以撫平大疫年間毛毛躁躁的焦慮心情;有時是對自身或愛人身體責任感的回應;還有時是在生活倉促裡的一絲矛盾心情,說出來好像不那麼政治正確:我陽性了!可以名正言順休七天了。

戴手套,把採檢棒戳進鼻孔,更深,最深。轉幾圈。檢體放入管內,拴緊,入袋。結束。一個早上重複一百五十次。看似簡單,其中有許多蹊蹺。採檢站有幾種形式。有些是一棟小小組合屋,接上兩枚長長不可替換的塑膠手套。採檢者在這頭,你在那頭。塑膠手套是我們的台灣海峽。有些是高高的隔板,挖兩個洞。採檢者戴上兩層手套伸手出去工作。不論什麼形式,要求只有一個:用你的雙手在彼端完成整個採檢程序。於是有太多細節。如何操縱不合身的塑膠手套,拴緊瓶蓋?如何在採檢完時脫下兩層手套的其中一層丟棄避免汙染?如何戴著厚厚不合身手套抓握採檢棒,才不會失手滑落或戳不到?如何配置流程才能更快地採完絡繹不絕的人潮?大學時的社會學理論不完全貼近地現身:追求高效率的重複工作太無趣,所以工人自發性地想些點子優化流程。蒼白的工作好像更有意義,表面上的雙贏。

採檢是一種深刻的萍水相逢。少則二十秒,多則一分鐘的互動,沒有多餘交談,沒有病歷研究,我們看見人們生命狀態的斷面。帶著稚子的爸媽;趕著上班的資訊業上班族(還穿著公司的POLO衫);準備出國留學的畢業生。彼時指揮官妙語如珠博得喝采。疫調揪出各種可說不可說的互動關係,國家的控制可預期地滿足群眾獵巫與獵奇的欲望。有人受政府簡訊通知奉命來採,採完低聲湊上來:「報告會通知家裡或別人嗎,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來採。」清亮的眼裡閃著疑懼。不要緊,這是你的報告只會通知你。採檢不代表什麼。但真的不要緊嗎?疫病與祕密都需要迴避與噤聲。天知道這人如何揣著擔憂離開校園或工作崗位或誰的身邊,走過台北的人潮,來到這裡。這人可能是年輕,中年或年老的男人或女人。故事的版本永遠寫不完。幾十秒的交談讓那不可說的探出水面,不需唇舌同理或分析判斷,只需一個答案。在下個採檢者報號之前,撐出一點呼吸的餘地,是你與我的祕密。蒼白的工作確實更有意義,這次沒有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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