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李有成／告別印度黃檀

◎李有成

詩．攝影◎李有成

．

有些事確實無法挽回

聽說你就要走了，就在

詩人說的殘酷的四月

褐根病怎麼就這樣

教我們措手不及，匆匆

趕來向你道別――一時慌亂

訃聞上竟不知如何敘寫

你的身世：據說那還是

昭和初年，隔海而來的

帝國，隔海也把你移居過來

．

所幸這是傳說中的沃土

嬴弱的可以茁壯，疲勞的

可以休憩，你綿密的根鬚

在泥地裡粗壯，歲月終究把離散

活成蔥蘢，繪成翠綠，從陌生到熟悉

從帝國到民國，鳥叫，蟬鳴，鐘響

更有讀書聲，縱使不見荒野遼夐綿邈

大王椰、老樟樹、水黃皮、杜鵑、苦楝

蒲桃、流蘇、醉月湖，不也就是谷壑山林？

風來雨去不也就是滄桑？就是江湖？

．

我們趕來向你道別

千山萬水，在時序裡衰朽

所有喧鬧的終須沉寂

所有璀璨的終須黯淡

榮枯是不變的旋律，幕落

之後，熙攘不再，我們屏息

靜待，你的最後一片落葉

帶你回到記憶中的舊林，回到

枝葉初長的迷惘，暮色來襲

枯葉落盡，竟是一片蒼茫

．

附記：我在1976年秋季進入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碩士班就讀，後來擔任兼任教職，至2016年夏天送走最後一位博士生，才正式辭去兼課的工作，在台大先後四十年。漫長的四十年，雖是兼任教師，卻也看盡這些年來台大校園的種種變化。我四十年中主要的活動地點當然是文學院。在文學院大樓右方庭院靠近走廊的地方有一棵大樹，我常從側門進入文學院，那就一定會從大樹旁走過。印象中四十年前這就是一棵大樹，幹粗，枝繁，葉茂，大樹就是文學院的一道風景，就是文學院理所當然的一部分。2022年4月間新冠疫情再起，一日忽然聽中文系的高嘉謙說，這棵大樹染上了褐根病，經台大植物教學醫院和植物病理與微生物系幾位教授診治後，發現病情嚴重，多次施藥，仍然搶救無效，不僅樹身必須移除，樹根也得徹底清理，因為褐根病起於根部，土壤也會受到感染。直到大樹出事之後，我才知道伴隨文學院師生數十年的這棵大樹是一棵印度黃檀（Sisso Tree, Sisso Rose-wood），原產地為印度，據說是在1928年台大前身的台北帝國大學建校時移植過來的，至被移除之時樹齡已近百歲。這棵印度黃檀顯然也是離散的一份子，告別舊林，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茁壯成長，開枝散葉，更在台大校園內見證近百年的歷史嬗遞，人事變遷。黃檀被移除前，我曾兩度造訪，一次與張貴興和高嘉謙同來，另一次則由我家巧巧陪同，在薄暮中再看黃檀最後一眼。尤其是第二次，文學院庭院靜寂，暮色蒼茫，見老樹兀自佇立，不知自己命數已定，一時頗感哀傷。生老病死原是大自然的規律，樹木也無法倖免；所幸這棵印度黃檀在被移除之前已長出再生株，下一代繁衍有望，文學院也已開始復育這棵再生株，若干年後，相信新一代的印度黃檀會再見綠葉濃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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