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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隱匿/謎樣的反派角色 - 寫給漂漂2之2

2025/02/04 05:30

◎隱匿◎隱匿

◎隱匿

真不知我是如何度過那二十七天的。那時我仍不知道牠真實的情況,當牠攻擊我、整夜咆哮,甚至將屎尿排在地板上時,我哀歎、流淚,很想躺平、擺爛,放棄一切……但我想起不久前才大言不慚地跟朋友炫耀,說我的人生至此,已經沒有工作和玩樂之分了,就算是邀稿或評審,甚至是開刀住院,我也當做是玩樂……或許,較愉快的稱為玩樂,較痛苦的稱為「體驗」吧?

此刻我問自己:現在這種情況還能稱為玩樂或體驗嗎?人該如何體驗如此悲慘之事?我一邊想著一邊看著陷入絕境的漂漂,思路逐漸明晰起來……終於,我能完全看清這間血跡斑斑、屎尿遍地的房間了,包含被擊倒在地一臉衰樣的那個人,所有細節鉅細靡遺呈現出來,使得我不自主脫口說出:「為什麼之前我沒看見呢?」

我總算看見了這個時刻的由來和去向,知道命運沒有好壞之分,尤其是因為選擇逃避並不容易,還不如選擇體驗吧……於是我擦乾眼淚,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當我將牠手術後的傷口照顧至痊癒以後,我們還是度過了甜美的幾天好日子。那時牠總是緊貼著我,我也拒絕了所有的工作,日夜陪伴著牠,且持續到新醫院就醫。通常我們會以食欲來判斷貓病重與否,然而漂漂直到最後仍有食欲,只是因為暈眩,即使吃了東西也會吐出來。倒數第二天,當牠打完止痛和止暈針,暫時好轉的時候,牠居然還對咖哩發出了威嚇的低吼,而咖哩也配合演出,就像往常一樣退縮至角落,好讓漂漂耀武揚威在客廳裡巡行一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事實上,那時的漂漂已經一眼失明,也無法再上二樓了。

最後一天,即使斷層掃描結果還沒出來,但我看得很清楚,惡性腫瘤已徹底擊垮了漂漂,牠痛苦到試圖鑽進牆壁的角落裡,我無法等醫生晚上到府安樂,上午便帶著牠,在颱風天再次來到了醫院。最後一次上診療台,醫生告知才半天的時間,牠的情況急速惡化,雙眼都已失明了,於是那時我和醫生不再猶豫,只想即刻解除牠的痛苦。過程中,我有許多話想對漂漂說,然而從流過眼前的千言萬語之中,最後找到的一句話竟然是:「對不起。」

為什麼會是對不起呢?我想了很久、很久,這篇獻給漂漂的文章也足足寫了四個多月,因為始終無法理清自己的想法,我寫下無數個開頭又毀棄──

對不起,我沒能讓你得到最好的醫療,曾經我感覺到不對勁,卻又偷懶地相信了醫生說的話。

對不起,我沒能在劇痛開始的第一天就下決定,讓你整整痛苦了一天半。

對不起,我總是對你很凶,當你吵鬧不休或是欺負別的貓時,我常高吼著:「豬頭飄!」對你追打怒罵,導致你以為「豬頭飄」才是你真正的名字。我想就是這些行為讓你無法對我卸下心防,也是因此,沒有安全感的你更變本加厲地欺負別的貓。

對不起,第一眼看到你時我震驚於你的長相而給你取名台語的「阿醜」(阿䆀,發音為bái),再加上你很會欺負弱小,所以我曾暗自祈禱你不要上二樓來找我。雖然後來給你改名「漂漂」,但我是過了很久以後才真正能體會你那爆炸性的獨特美感和喜感。

對不起,我曾將你送養出去,當你明顯不適應新家時,仍不斷拖延,直至你瘦到僅剩三點三公斤,身上多處脫毛,被醫生診斷為憂鬱症,我才不得不將你帶回家。

對不起,一直到最後,我還是沒能找到和你溝通的語言。我曾努力過,但或許,我不夠努力,我太執著於人類之眼所見的。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對不起,儘管我有種種不是,但毫無疑問的,我們彼此相愛著,只是,你的愛比我更多、更深──但無論如何,我真正該說的是:「謝謝你來到我身邊。」「謝謝你這麼愛我。」──再見了,我的小鬣狗、小蝙蝠、阿䆀、漂漂、豬頭飄、縹兒乖……迷人的反派,永遠的謎樣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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