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用藝術發聲】 周書毅／在我所起舞的路上，遇見

◎周書毅

◎周書毅

香港前往德國的飛機上，我遇見一位八十二歲的黃先生（Mr. Wong），他說他沒有中文名字，自小在倫敦出生長大，除了血緣，基本上與華人文化沒有太深連結，言談之中，他就像一個生活在歐洲的西方人，只是外表時常帶來絕對的刻板印象。旅程中，我們以英文對話，他說他沒辦法閱讀中文，能說的詞彙也只剩下一點點。我想起去年創作的《我所起舞的地方》，舞作英文名稱是Dance a Dance From My Yellow Skin，正是企圖從「刻板視角」來看身為華人的故事，並從一段遷徙的生命開始談起。

八十二歲的黃先生滿頭白髮，沒辦法以原本的黑髮來辨別其華人身分，只能從五官和身體姿態來猜想。當然華人也不一定是黑髮，而一位出生在華人地區的歐洲人，也可能比華人更了解華人文化。頭髮顏色來自基因，除了彰顯你來自的地方：生命的源頭，也是其中一個可以得知自己所從來的身體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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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的父親是深圳人，是名任職船上的廚師，隨漁業公司在世界各地移動，母親是香港人，在他記憶中，母親一直是全職家庭主婦――由女性在家庭中扮演的角色來看，就顯得非常華人。他說上個世紀的香港，是非常動盪的，生命往往跟隨家庭的經濟命脈而移動。他的家人最後選擇離開香港，落腳加拿大，後來又到英國倫敦。記憶中他六、七歲時，曾被媽媽送去週日語言班學習中文，為了讓他能與自身家庭的母語連結。但那些中文，現在八十二歲的他都忘記了，只剩下聽力還行。如今他住在日內瓦，這一趟旅程也是他回家的路途；而我卻是走在離家的路上，在香港結束《某些動作與陰影》的作品發表，接著前往德國德勒斯登Hellerau劇院，與「聚合舞」進行下一齣作品的創作。而這兩齣作品恰好都與華人生命故事有關，前者是北島的詩，後者是從台灣與中國的矛盾關係出發。巧合的是，詩人北島也曾從香港離開去到加拿大，在那生命遷移的大時代裡，做出有勇氣的選擇，是必須的。

他問我做什麼工作，為什麼到香港？為何要去德國？我說我做舞蹈創作，他說經商的他，與藝術毫無連結，真是很直接的回答。我想這也是多數人心中所想。藝術需要在生存得以溫飽之餘，才會去接觸。是，也不是。他經商手錶，說起來日內瓦好像的確與手錶很有關聯，即便那是一個如此富含藝術文化的城市，也不是每一個人都需要藝術。只是他可能不知曉，其實一切都藏諸生活。在生命的遷移歷史裡，也許某些事物並未跟著移動，而是在逝去與重新找尋的過程中，來到生命的下一站。

抵達法蘭克福了！他等待輪椅服務接他離境轉乘火車，而我還有五個小時的時間等待轉機。Safe home! 我這樣對他說。他說，也許以後會在電視上見到你！我微笑揮手道別，前往下一站起舞之地。●

■【用藝術發聲】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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