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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羅曉盈／產卵
◎羅曉盈
◎羅曉盈
「你知道一支電話裡藏著多少隻蟑螂？」
「看見一隻蟑螂，等於牠的窩裡有上百顆卵。」
或許是聽到了這個故事以後，我才注意到辦公室裡那支新換的電話。高腳的機身，奶白的色澤，立在桌上，像極了穿上高跟鞋的摩登女郎，當鈴聲響起，螢幕還會隨之發亮。從我的視線望去，可以清楚看見底下那片透明玻璃，如此乾淨，潔白，令人心安。
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異狀的？我不知道。某天早上，我的桌面出現了如皮屑般的黑點，用衛生紙擦拭，會刮出了一條長長的虛線；那陣子電話特別多，一通還未平息，一通又來侵襲。除了正事，還老是接到一些來路不明的話語，要保險，要貸款，彷彿連接上了不尋常的異世界。我還注意到，從那天起，我的話筒逐漸變得嘈雜不明，窸窸窣窣，像筷子摩擦塑膠袋那樣，令人發麻。
「你以為是雜音，其實是爬行。」
「最可怕的是什麼？不是相信，而是不相信。」
據說幽閉晦暗的環境是孳生病菌的溫床，那陣子，我太過忙碌，蓬頭垢面，焦頭爛額。生活令人緊張，現實令人煩悶，我日日想把自己隱身起來，選擇與黑暗為伍。戴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口罩，用黑色的筆記本，黑色的包包。偶爾，我會瞥見辦公桌那陰暗的一角，時不時悄悄鑽出兩根細微的，黑色的鬚。
我的心底蒙上一層陰影，鼓起勇氣翻開話機，卻什麼也沒看到。
或者，我假裝什麼也看不到。
我如常工作，如常休息。打字，聯絡，看展，旅遊，把日子過得密不透風。
但牠們仍找到縫隙，侵占我的地盤。
螢幕前蠢動的黑影，鬼魅般索命的鈴聲，電話裡的音節甚至開始變調，巨大的雜音迫近我的耳膜──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是振翅，是啃噬，我不相信那是真的，但不相信比相信可怕，黑暗中的鬚不再遮遮掩掩，一隻一隻爬了出來──
是真的，我的電話裡，有蟑螂的窩。
不是一隻，兩隻，是好幾十隻，傳聞看到一隻蟑螂還會有一百顆卵，現在，我的電話裡，藏著多少隻預備孵化的幼蟲，蠢蠢欲動？
我不敢讓人知道，必須悄悄解決。我用一點絕，點滿我的辦公桌，我用膠帶，把話機封死，但已經住進去的，不會輕易出來，睡不好，吃不下，疑神疑鬼，心神不寧。蟑螂成了我辦公室的噩夢，拉我掉入絕望的深淵。終於在那一天，話筒傳來四分五裂的聲響，牠們肯定在交配，俯衝，尋找唯一的出口。那瞬間，我的耳朵像被什麼堵住，壅塞，刺痛，什麼也聽不見。送上救護車時，有人告訴我，這是突發性耳聾，我卻在心裡大喊，不，是蟑螂爬進了我的耳朵！
我把牠們從電話裡驅逐，但牠們找到了另一個窩。產卵，繁殖，滋滋滋，滋滋滋，再也趕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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