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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極短篇】 王仁劭／八成是一頂小事
◎王仁劭
◎王仁劭
前天，下班後人也像脫水蔬菜般乾癟時，倩突然打給我，說她有三頂祕密想坦承。跟倩已經很久沒有交集，開頭詭異，但仍順著拋出的信號，詢問是哪三頂。
倩沉默幾秒，笑著說：「別人聽到我要講一頂祕密，都問什麼叫『頂』，果然是你害的。」
我先透露其中一頂吧。原來倩以前跟我交往時有出軌過。
那時我們大三，同居，我有頂交換禮物收到的黑色紳士帽，基本上沒有合適的穿搭，但又認為可惜，於是開始偶爾惡搞：算準時間戴起它，裡頭藏點小東西，等倩結束打工，開門，摘下帽子，製造驚喜。
布丁、溫馨內容紙張、袋裝消夜、啤酒……總之是塞得進帽子內的物品，還有次倩摘下帽子，看到頭頂上的保險套以及我的賊笑，扁了一拳後又將帽子扣上。
「習慣了祕密會藏在帽子裡，就很自然地用『頂』來形容，不過這些祕密的確跟頭有關。」倩說。
祕密的傾訴講究空間，這幾年只有從社群上輾轉得知倩的狀況，今天約在她住的地方見面，多年後的第一眼不太真實，倩變胖不少，難以想像的事情透過超音波反射回來，仍然發生了。
「結果是戴綠帽的部分呀。」聽她講完第一頂祕密，我搔搔頭，沒有不悅的情緒。
「雖然不能當做藉口，但已經是快要分手時的事了，就是回家看到你傻傻坐在那，等我去掀開帽子，樣子比我還期待。心中突然覺得跟你相處，怎麼那麼累又厭煩。」
來自肺腑的自白讓我無奈地笑出來。「難怪後來妳都不看帽子裡面放什麼了。」
「可能是報應吧？因為無視某個藏在裡頭的東西，或者徵兆。」
明明是自己曾遭背叛，但我聽到倩這麼說卻格外緊張，氣氛凝重，不曉得如何安慰她，只好將話題帶開，第二頂祕密呢？
倩的表情介於尷尬與羞赧，她低頭抓抓自己的手，掌上紅腫脫皮的區塊很刺眼，刺到也讓我覺得想哭。
「就是，摸頭。呃……對，這件事。」
倩那時說過，厭惡男生摸她的頭，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孩子輕視，或是像踐踏地位，總之她警告我，不要自以為溫柔地摸她頭。
「這頂祕密不太適合跟其他人講，但如果可以的話……滿想要有人能摸摸我的頭，現在。」倩終於擠出。
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但遲了一秒後我立刻說道：「喔！沒問題啊，這只是小事而已。」
「真的是小事嗎？」倩眨眼。
小事對我來說的定義有兩種，屬於容易完成的是其中一種。
坐到倩身旁，她抱著我，頭倚胸前，讓我來回順著撫摸。透過頭頂到髮尾，抵達往事到回憶。左手輕拍她的背，倩緊貼地以悶聲說起第三頂祕密。
「這其實是假髮喔。」「嗯，沒關係啊，我知道。小周有跟我講，但不是講假髮。」「那個大嘴巴。」
假髮。算了算，療程大概已經進行四個多月吧？真的跟倩見了面，扣掉摸頭，發現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除了嘴上說著小事以外，面對倩的提問，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像所有回答都處於錯誤的時機。
「你記得我們多久前分手的？」她突然說道。
「十年。」
「確定嗎？」
「八成吧。」我漫不經心地回答，因為想到倩也才三十二歲。
「噢，居然跟醫生說的一樣。」
「什麼？」
口吻晃動跌撞，依舊看不到她的表情。倩說，乳癌第二期才發現，十年內存活率有八成。
那天我沒再多講什麼，只是持續撫摸倩的頭髮，在假的遮蔽之中，給予真的希冀，直到她心安為止。
我其實想要再回答一次小事，這次是屬於第二種定義──無論如何都想相信最終不是壞結局。
八成，是一頂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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