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極短篇】 曾谷涵／愛卡達西

◎曾谷涵

◎曾谷涵

蘇蘇在想，他好像從來沒有減肥過。

他與小南相約在大學校門口碰面但提早抵達了，於是在詩人雕像旁滑了一下手機，看到某人一篇關於減肥失敗的甜點圖文，似乎在表達甜點很美味忍不住吃太多的意思，順手點了讚，滑開後又默默收起手機。減肥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即使當下已經接近下午兩點，正在執行斷食的蘇蘇從早上醒來到現在只喝了水和一小杯手沖咖啡，他也不覺得這與減肥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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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只是在排斥這個字彙而強詞奪理。減肥聽起來好像太輕浮，是屈從於他人價值的削足適履。彷彿這個社會有一堆人在騙你減肥，好讓他們從中獲取利益。不過用減肥失敗來表達食物的美好也是符合常理的一種共情，但蘇蘇又覺得社交媒體實在已經泡沫化了視覺與味蕾的關係，加上眾人的體脂肪和膽固醇與大家橫征暴斂的餐桌並列，讓人既無心思垂涎，也表達不了關切。

蘇蘇知道自己算高大但體格平凡，並非天賦異稟或運動達人全身精實肌肉，也不是激烈改革者的強烈反對心態要宣稱永不減肥，只單純對減肥這件事有疑惑。他喜歡低限度地完成任何自己感興趣的運動，似乎沒有達成任何目標的決心與意願。不挑食也不隨便吃，兩樣看似衝突實則同理，就是認真了解食物。最像減肥的一次大概是年輕時因為失戀而喝了幾個月的悶酒也因此胡亂吃了大量抑制悲傷的脂肪與碳水化合物，那在物種演化上大概有合理解釋，但日漸臃腫的身體在走出情傷後就慢慢恢復，過程沒有任何刻意，是不至於會想到要拍歷經幾個月的前後對照，那種網紅式宣揚愛自己減肥成功的照片。他覺得胖與瘦都是人的境況與遭遇，如果一個人想改變，就會將它度過，而不需要一個減肥的名目。

蘇蘇對斷食感興趣則是從認識小南開始。那天下了一陣午後暴雨，蘇蘇路過辦公大樓在走道躲雨，小南與他擦身而過，又走回來抬頭問他：「要不要進來看看？」蘇蘇才注意到那邊有一個藝廊，正在舉辦一期展覽的開幕茶會，剛剛邀請他進去的小南就是展覽的其中一位藝術家。畫廊小而明亮，空間裡有許多生活相關的家具擺飾，整體都與展覽作品相容，茶几、沙發、書櫃與盆栽還有播放著創作訪談的電視，就像走進了別人的客廳，後面甚至還有一個吧檯與乾淨的廚房和冰箱。也許因為天候不佳，茶會沒有熱絡人潮卻讓人覺得本當如此的適切。蘇蘇站在讓他覺得最醒目的一組大件作品前注視良久，是兩幅一組命名〈11/26〉的寫實月亮圖，可以看見清楚的陰影與隕石坑，但挑選的月相有點特別，一幅畫是即將圓滿的盈凸月，另一幅則是指甲般的左邊殘月。令蘇蘇意外的是走近一看這兩幅作品竟然是刺繡，繡花線材帶著金屬光澤難怪月亮有發光的感覺。

蘇蘇看得出神，沒注意到小南來到他旁邊。有其他長者也在欣賞這幅組作品，一個老先生解讀般說「月有陰晴圓缺」，另一個人接了「人有旦夕禍福」。蘇蘇覺得不太對，轉頭正好跟小南面面相覷，小南聳了一下肩，兩個人笑了出來。小南後來跟他解釋了這是愛卡達西日的月亮，梵文Ekadashi意思是十一，在新月與滿月後的第十一天，這兩天適合斷食淨化身體。蘇蘇原本對「淨化身體」這種概念也充滿迷惑，但當這件事跟月亮相關的時候好像就讓人安心點了，畢竟一個人的叛逆性格不至於極端到要反對天體運行吧。

回憶至此，等待小南的蘇蘇又想拿起手機來看看有沒有訊息。

「救救孩子！」小南大喊，從背後撲向蘇蘇，掛到他肩上作勢要咬他。「這是個人吃人的社會……」

「欸，今天斷食日還不能吃！」蘇蘇笑著說，就揹著小南往前走了幾步，才打算放下他。

「等一下，讓我親一下魯迅的額頭！」小南說。於是蘇蘇把他托高起來，讓他確實親了一下魯迅雕像的額頭。

「你記得〈狂人手記〉裡面說『狠好的月光』用的是心狠手辣的『狠』嗎？」小南落地後沒來由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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