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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藝週末．藝週推薦展覽】心象萬化，遍染山水與歲月─高美館「陳正雄90大展」
陳正雄。
文．攝影／林志鴻
陳正雄與趙無極、朱德群並列為「華人抒情抽象三家」，他筆下的抽象，不僅是形式上的實驗與變奏，更是關於存在、自由與感知的探問，其創作表現依隨戰後繪畫的思潮遞進，但從不為風格所限──那是一股始終處於生成狀態中的能量，不斷鬆動、打破並重構創造的意識與心念。高雄市立美術館舉辦「陳正雄90大展──一位抽象畫家與他的收藏」，匯聚藝術家逾半世紀的心血與珍貴的原住民及清宮服飾文物收藏，完整呈現其藝術實踐的精神脈絡。展期至5月11日。
陳正雄收藏的清中晚期〈大紅紗地繡蝶戀花團紋女常服袍〉。
隨著20世紀現代藝術的發展，藝術家們從對自然形貌的具象再現，轉向精神性的探索，藉以滿足心靈原鄉的渴望，抽象藝術應運而生，這場視覺經驗的革命與突破，不僅指向藝術家主體意識的深層表達，更開啟了從外在自然到內在自我的精神轉譯。自1950年代以來，台灣的現代藝術發展同樣見證了國際藝術界抽象語彙的萌發。「東方畫會」與「五月畫會」等藝術群體以感性直覺為基礎，積極探索抽象表現的可能性。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陳正雄發展出獨具一格的抒情抽象風格。他以線條的動勢與色彩的能量為核心，開展出自成體系的抽象表現：在他的畫面中，色彩層層交疊，穿梭其間的線條，構築出充滿生命張力的視覺結構，化為關乎存在感知與精神抒發的深層實踐。
陳正雄收藏的清中晚期〈寶藍緞繡山仙樓閣紋捻襟長坎肩〉。
以生命能量繪述文化感知
陳正雄1935年生於台北，青年時期曾師承李石樵、金潤作等前輩畫家，奠定扎實的素描與油畫基礎。1958年，藉由研讀西方現代藝術理論，他深入理解抽象藝術的本質精神，並轉向抽象繪畫的研習創作。其早期作品介於半具象與寫意之間，逐步發展出強烈的線條動勢與色彩節奏感，東方詩性氣質最終在畫意形象的神色中顯露端倪。氣韻生動的線條自由奔放，色彩的層疊形成了宛若潮汐、風動、光影流變般的律動感。這樣的抽象結構，不僅是視覺形式的探索，更使觀者得以感受自然之無常與心靈之流動。相較於西方抽象表現主義強調情感的強度，陳正雄的抽象創作更偏向東方式的內斂、抒情與宇宙觀思維。他將自然萬象轉化為心靈景觀，以線條與色彩的交織，勾勒出個體與世界之間流動不息的精神對話。他的作品，不僅展現形式美感，更透過視覺隱喻，引領觀者穿越具象世界的表層，進入那自由生成、無限變化的精神場域。
做為當代華人藝術界極具代表性的抽象畫家之一，陳正雄在戰後藝術多元交錯的語境中，不僅與世界對話，更開創出專屬於自身的創作與論述系統，體現了抽象藝術繪述深刻文化感知的力量。他的抒情抽象，正是個體生命能量在時空中自由釋放與凝聚的見證──在那無聲的律動之中，山林與海舞，盡皆化為畫布上綿延未絕的生命之歌。
陳正雄1993年作品〈春天裡的春天系列一〉。
陳正雄1958至1960年作品〈舊樓〉。
一切始於康丁斯基
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y，1866-1944）在經典論著《藝術的精神性》書中指出，藝術家應當通過內省以尋求啟示，這個觀點讓1940年代晚期的抽象表現主義產生了巨大的轉變。1958年，23歲的陳正雄初次閱讀了這部著作，指引他邁向抽象創作之路。康丁斯基闡述色彩情感力量的精微表現，以及抽象繪畫與音樂在心靈傳達層次上的連結，深深觸動了陳正雄對於藝術本質的思索。這種視藝術為靈性傳導的深層思維，正是他此後60年創作觀點的根源。陳正雄從閱讀、思想與創作的交界，建構屬於自己的系統，他直言：「我創作得之於苦心『創作』的少，而出於深刻『思考』的多。」他熟稔理論，卻不被理論所困。「先有藝術作品，然後才有藝術理論。」陳正雄始終明白，藝術不應從理論中誕生，而是作品先行、精神先行。
《陳正雄畫語錄》不僅是藝術家個人創作經驗的萃取，更像是一部詩化的藝術哲學、思想的煉金術，字裡行間盡是他對康丁斯基作品及思想致敬的回應，如其所言：「繪畫是色彩的遊戲，也是心靈的遊戲。」康丁斯基對「靈魂」的強調，觸動了陳正雄表達內在深處情感的渴望，進而立下宏願：「我把推展抽象藝術當成一種美的信仰傳播。」
陳正雄2008年作品〈霽色系列三〉。
陳正雄2004年作品〈綠野香頌系列之十五〉。
陳正雄1993年作品〈山谷的回音〉。
形色的流動，心象的外化
放下創作初期至1950年代晚期沉鬱深暗的色系後，陳正雄的畫布宛如獲得重生，筆勢飛動間，透出恢弘的東方韻味。他開始在色彩之間演奏光影交錯、情感交疊的詩意樂章──色彩從此成為他傳遞精神能量與情感共鳴的媒介。色感、詩意與有力的筆觸，是陳正雄作品的3大核心，美國傅里爾美術館前任總監兼亞洲藝術權威羅覃博士（Dr. Thomas Lawton）便指出：「色彩是陳正雄創作中最重要的元素。」日本藝術評論家植村鷹千代也觀察到，陳正雄雖以抽象語彙進行創作，卻深深根植於自然的肌理與空間之中。調和色彩的布局與構圖上的節奏安排，不僅營造了形與色的流動，更使畫面成為感官與心靈的共振。他筆下的山與海、天空與氣流，並非具象的再現，而是心象的外化，是他與自然對話之後，沉澱而出的靈動想像。恣意潑灑飛濺的色彩，渾然造就獨一無二的構圖，陳正雄的抽象筆法是情感的召喚，是東方審美與現代意識的交融，眼目之間，物已忘形。
陳正雄2019年作品〈愛在林梢〉。
1980年代是陳正雄創作邁向成熟的關鍵時期。他的創作經歷兩項重要轉化：其一，是對台灣原住民藝術的深入接觸與吸納；其二，是對壓克力顏料的靈活運用。前者帶來原始與神祕的生命能量，後者賦予色彩表現更自由而強烈的律動。
早自1966年起，陳正雄便展開對台灣原住民藝術的田野研究，並以近乎執著的熱情蒐集原住民文物。值得注意的是，他對原住民藝術的轉化，並非圖騰與符號的表面挪用，而是對於色彩與生命節奏的共感與深度認同。與此同時，陳正雄與美國抽象繪畫大師山姆．法蘭西斯的往來，也為他的創作開啟另一道視野。兩人惺惺相惜，互為映照。東方的虛實空間哲學與西方的色彩爆發力在此交會，使陳正雄的創作不僅深具精神底蘊，也展現了色彩運用及技法的開拓。自1984年起，他全然捨棄油彩，轉以壓克力作畫，使畫面更為通透、節奏更為明快，展現出色彩如風、筆勢如電的奔放之美。以歡愉的色彩染盡山水、花樹與歲月，情感貫通天地，詩亦由感而現。
陳正雄收藏的台灣原住民衣飾與其「紅林」系列作品。
文化基因的重組與創新
1992年，陳正雄應俄羅斯國際藝術交流協會的邀請，首次造訪莫斯科。他在俄羅斯的美術館、教堂與尋常家庭中，看到許多構圖奇特的聖像畫。聖像畫的方框，讓他閃現「窗」的概念。巧合的是，學習電腦的機緣，讓他了解「視窗」界面是進入數位世界的通道。陳正雄恍若得到了靈感的啟發，一系列以「窗」為主題的作品應運而生，而這一創作方向的變化，也標誌著其藝術生涯的重新梳理與突破。
1999年，陳正雄將運用抽象手法詮釋史詩的〈窗系列之四〉與〈窗’98系列〉一同送展佛羅倫斯國際當代藝術雙年展，榮獲該展頒發最高榮譽的「終身藝術成就獎」。2001年，陳正雄再以〈數位空間系列〉參展，出乎預期地再獲大會頒發「終身藝術成就獎」，並另授以「偉大的羅倫佐國際藝術獎章」。
陳正雄2002年作品〈數位空間系列三〉。
這一創作轉向，除了俄羅斯之行與電腦視窗的啟發，陳正雄在1990年代初期多次前往中國大陸進行展覽與講學，深入研究並蒐集少數民族服飾，這些服飾所展現的強烈色彩對比與神祕生命力，化為他創作的動力。在參觀清宮服飾拍賣預展的偶然機會下，讓陳正雄對宮廷服飾的精緻與尊貴大感驚豔，他開始收藏並研究清宮服飾，於2008年在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舉辦「清代宮廷服飾特展」，並出版了精美圖錄，展現了他對於這些歷史遺產的深刻理解與尊崇。這一系列的文化探索與視覺養分的吸收，最終凝聚成為他1990年代之後的「窗」系列創作。陳正雄將文化視為生物基因的重構，他認為多元的文化基因賦予了創作不竭的生命力與生機。他以「基因重組」為概念，詮釋自己如何在各種文化、自然與科技之間進行靈感的「移植」與生命的「再造」，使創作充滿了源源不絕的活力與創造力，進而在情意與技法的動態平衡之間，因畫面顯露的感性紋理與生命印記，成就其靈性天成、文化自覺的抽象繪畫語言與哲思。
陳正雄收藏的清晚期〈紫紗地緙絲百蝶散花紋氅衣〉與其2003年作品〈夜之頌〉。
陳正雄收藏的清中期〈明黃緞繡彩雲金龍紋龍袍〉。
陳正雄小檔案
曾獲美國傅爾布萊特計畫獎助，受邀赴美國東西中心任駐校藝術家，並連續兩度（1999、2001）榮獲佛羅倫斯國際當代藝術雙年展終身藝術成就獎及偉大的羅倫佐國際金質獎章，讓世界看見台灣。他與趙無極、朱德群並列「華人抒情抽象三家」，作品在國際藝評界獲得高度肯定。
1935年，生於台北。
1974年，膺選為「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終生院士。
1999年，獲頒「佛羅倫斯國際當代藝術雙年展」終身藝術成就獎及「偉大的羅倫佐國際金質獎章」。
2001年，再度蟬聯獲頒「佛羅倫斯國際當代藝術雙年展」終身藝術成就獎及「偉大的羅倫佐國際金質獎章」。
2014年，獲頒「第18屆國家文藝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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