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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蕭詒徽／生活版
圖◎小川
◎蕭詒徽 圖◎小川
：「想問你，你為什麼會討厭自己？又是如何發現這件事的？」
：「真是個充滿啟發的問題。因為討厭自己的時間太長了，反而還沒在這麼接近現在的時刻重新思考它。這兩天，我著實享受了思考這個問題的過程。
最終，簡潔的答案是：因為遇見了美好的人。
因為見過美好的人，所以討厭自己；也因為見過美好的人，才發現這件事。很意外地，最後的答案同時回答了你的兩個問題。如果這是一道數學題，就是那種答案漂亮得近乎繪畫的證明吧？
以下，容我分享稍嫌複雜的證明過程──
●
我記得自己在國一之前，都還算是喜歡自己的人。
國一發生了什麼事呢？一時之間，許多片段浮現：因為被導師指定為空降班長，不太受同學歡迎；因為寫了一封信給隔壁班的同學，結果被公開傳閱；聲音開始變低沉，於是有種被迫成為男性的感覺。
許多許多。不過，想著想著我發現上述一切可以收束為一個更具象徵意義的總結：國一時，我第一次動筆寫日記。
動筆寫日記，大抵是因為心情很差，多少包含了上述事件各式各樣的排列或獨立發生。有趣的是，每次寫日記，最後總會來到歸因的環節──『啊真難過啊，但這些難過一定有原因的吧？』──
而那些歸因的結論，總是我自己。
因為我自己不夠好，所以才導致這些悲傷。
讀到這裡，請不要輕易作結，說什麼『又是個自卑的高敏人』之類粗糙膚淺的話。我很清楚，那時候的我這麼寫，不全然是因為自卑；現在想起來，裡面還摻雜了一些死板的、冬烘先生般的道德展演──『啊，真難過啊，但怎麼可能會是別人的責任呢？一定是因為我吧。』
那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入戲太深的仁義禮智，讓我在書寫時不自覺地朝這個方向去。
寫著寫著，便不再那麼喜歡自己了。像是被自己的日記說服了一樣。
●
那陣子通常為什麼難過呢？
大概是為願望無法實現而難過。到頭來，等式的兩邊就變成『願望無法實現，一定是自己不夠好的緣故。』
眼中經常看見那些，實現了願望的人。但說起來，他們自己或許根本沒有實現願望的感覺也說不定。
他們實現的，其實是我的願望。所以我的眼睛才會盯著他們。
並在心裡想著，真是美好的人。
總想學習他們，卻無法做到；做不到的時候，就更加討厭自己。但『做不到』有時候也不是客觀上的無法做到，在過程中因為懶惰、自尊和貪心而失敗的場合，我自己也能辨識得出來。那種，因為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責任，所以才討厭自己的狀態，占據了我的『做不到』的多數時刻。
令我嚮往的自己就在那裡。我討厭那個必須為無法前往那裡而負責的人。而那個人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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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過程中的參考書目──
漫畫《xxxHOLiC》裡，侑子小姐交給四月一日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個不願意吃自己親手做的食物的人。當四月一日問她為什麼時，她說：『因為一五一十地知道自己用手做過什麼事情，所以很噁心啊。』
另一部漫畫《烙印勇士》，完美無缺的格里菲斯，永遠完美地踩在實現夢想的步驟上；直到唯一一件不如他意的事發生，他的反應是憤怒、茫然和自暴自棄。他並非因為那件事本身而痛苦，而是因為，他始終認為一切本來就該是屬於他的。這種想法帶來了強烈的剝奪感。
最後是《后翼棄兵》。貝絲一直覺得自己在棋藝上的天賦，害她犧牲了生命中許多事物，尤其是平凡。於是，在第一次決戰前，她明明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卻選擇與朋友酗酒、約會，因為那是她想像中『一般人』的人生──她想過過看。她不甘心。而這份不甘心，與她逃避的欲望重合在一起。她逃避著，因為她認為如果自己無法擊敗那個有家庭、有地位、有名聲，似乎什麼都沒有犧牲的男人，那麼她的犧牲就會顯得毫無意義。
但最終，她明白了，她的行動與選擇是因為她想要那麼做──即使，一切看起來那麼像她不得不那麼做。
她確實不平凡。她自己就非常美好──她最後依靠別人的眼睛才看見這件事。這也是她的倒數第二位對手輸給她時，留給她的句子：
『You are a marvel, my dear.』
也許，我也在等待聽見這句話的瞬間。不只是物理上地聽見，而是真正地聽見。從自己的身體裡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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