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plus．親子會客室】何必單戀胡蘿蔔

圖／達志影像

文／古家榕

段考成績發布後，女兒神色懨懨，自覺遭師長訓斥。「妳都校排第一了，為什麼還要罵妳？」我不解問道。「老師罵人時，總是說『你們』平均分太低，其中當然有我的責任啊！」女兒歎了口氣，「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下次要每科都滿分，老師才不會罵人？」

望著她的愁容，不禁想起作家吉竹伸介曾說，他在創作時，經常自問「對這件事最不感興趣的人在想什麼？」但當老師帶著好學生思維，採取了「你們」全面掃射，儘管情詞懇切，仍讓狙擊對象不痛不癢，圍觀群眾不幸身亡。「就好像在朝會上宣導『不要遲到』一樣，但遲到的人根本來不及參加朝會啊！」況且，「就算妳下次考滿分，但再下次呢？」想到最後，我也歎了口氣，「哪怕妳真的每次都做到，依然會被拿來跟別的學校比較，無論如何，老師還是會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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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意識到，當前的教育體制，猶如胡蘿蔔與驢。先懸吊一個讓大人嚮往的目標，再藉「諄諄教誨」的形式，將追逐的焦慮轉嫁給孩子──當然，我相信師長是出於好意。一應的苦口婆心，皆是為了刺激學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但問題也在於，百尺竿頭，永遠要更進一步。於是，竿前的胡蘿蔔渴望而不可及，前進的疲憊和壓力也永無止盡──面對一個難以企及的標準、一群比自己更焦慮的大人，孩子的盼望究竟在哪裡？

再細想下去，整個世界的系統，也是根碩大的胡蘿蔔。「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組『賺到這樣就夠了』的數字。你會一直認為這組數字是夠的，直到實際賺到它的那一刻。」薪資與成就，是另一個百尺竿頭，奮力抵達了特定高度，仍忍不住想更進一步。有了高薪，還要升職；有了升職，還要投資；有了投資，還要房子。意氣風發的人們，緊盯胡蘿蔔拚命往前跑，自以為遠離壓抑的校園，豈料仍在相同的邏輯裡打轉，狼狽地背負著看不見盡頭的絕望感。

這才明白，成績和薪資，一輩子都在被擴充定義，永遠都「還可以更多」。或許真正的關鍵，不在於胡蘿蔔本身，而是自己的心：先接納那份誠實的渴望，再接受它無可饜足的事實，安撫內在的騷動，試著放慢腳步，欣賞此刻尚未抵達的自己，百尺竿頭休息一下，如此，方有餘裕嘗遍世間百味──自始至終，我無意否定胡蘿蔔，因為它確實很誘人，只是需要承認，我無法靠它維生。人們想吃胡蘿蔔，卻不能只吃胡蘿蔔，如同女兒不能只用考卷數字判定自我價值，若想健康成長，勢必要均衡飲食。

天涯何處無食材，何必單戀胡蘿蔔？一個人活得好好的，就別堅持當頭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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