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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林金萱／東京馬拉松應援記
圖◎顏寧儀
◎林金萱 圖◎顏寧儀
初春，我們全家出動，前往東京，為跑馬拉松的大兒子加油。這是七年來第二度的應援團，上一次是2018年，女兒跑東京馬，同樣是全家組團去助陣。
我家三個孩子，有兩位馬拉松的愛好者：老大跑遍世界二十七地國際馬拉松，包括全球六大馬拉松，東京卻是第一次；女兒同樣熱愛馬拉松，2012年從京都起跑，已跑了二十二地馬拉松，包括最「元祖」的希臘雅典馬拉松。兄妹跑完馬拉松後，在芝加哥格蘭特公園、柏林布蘭登堡門及上次東京車站前全家合影的照片，如今都高掛舍下客廳。
兩次東瀛應援時隔七年，是因跑東京馬拉松要抽籤，且不容易抽到。以今年為例，三十多萬人參與抽籤，實際參賽者僅約三萬八千人。世界主要馬拉松的參加資格，規定不一，有的看成績，多數靠抽籤，還有的要捐款。大兒子此前跑了紐約、波士頓、芝加哥、倫敦、柏林等全球五大馬拉松，東京馬抽籤卻屢次摃龜；一心要跑遍世界六大馬拉松的他，今年終於如願，全家欣然再度前往加油。
馬拉松的名稱，來自兩千五百年前古希臘時代一場戰役，擊敗入侵的波斯軍隊後，希臘士兵菲迪皮德斯（Pheidippides）從馬拉松平原跑回雅典報捷。馬拉松不僅是一項運動，還有深厚的文化與社會意義，象徵堅持與毅力，激勵無數人挑戰自我，堅持到底。
東京馬拉松從新宿東京都廳前出發，路線經秋葉原、淺草雷門、日本橋、銀座、芝公園、東京鐵塔、皇居等知名景點，讓跑者有融入當地的感覺，主辦單位也需花更多心力做好交通管制；與台北馬拉松大部分路線沿著河濱跑，大異其趣。
路線充分利用城市特色和貼心規畫，有利全家應援。東京地鐵以其便捷的地鐵路網，配合提供路線圖、跑者通過預定時刻、乘換車站等資訊，應援者可趕搭地鐵，超前跑者，選擇地點做好準備，一俟跑者到來，搖旗吶喊，加油打氣，然後再趕往下一相會點。家人朋友沿途助陣之外，許多東京市民自動自發提供食物、飲品補給跑者，還有舞蹈、音樂、民俗技藝等表演，整個東京街頭有如嘉年華會。
七年前，全家在三個點等待妹妹，與她相會，這次拜地鐵電子票證之賜，增加了一個相會加油點。從藏前開始，我們在兩國、增上寺及終點東京車站迎接大兒子。
我們帶了一面大國旗，兩支小國旗，加油時台、日語都來，大喊「台灣加油！」、「頑張れ！」壯勢助威。台灣跑者經過或舉手示意熱情回應，甚或停下來把我們當背景自拍合照，也有日本夫妻前來相問，「台湾人ですか？」讚美有加，握手、鞠躬而別。在藏前，我們遇見長谷川正雄，九十二歲的玩具店老闆，曾來台北和台中採購玩具；承接事業的兒子，對台灣人在三一一東日本地震慷慨捐輸，猶感念不已。
曾有馬拉松好手說，馬拉松不是關於勝利，而是關於完成。在通常四小時左右過程，跑者掌握速度和時間，找到屬於自己的配速及步伐。這是一場體力的奮鬥，也是心靈的爭戰；跑馬拉松不僅是一場體力和耐力的比賽，更似一場人生的旅程。
果然，日本主要媒體除了關注九月東京世界田徑錦標賽由誰代表國家跑馬拉松，六十五歲全盲的町田宏完成全球六大馬拉松賽事、殘障或曾有病痛的人士克服困難跑完全程的新聞，成為報導重點。
同時，當天開跑時氣溫攝氏十四度，略顯偏高，其後出太陽，近二十度，對跑者頗有考驗。研究顯示，跑馬拉松最適氣溫約六度，溫度上升影響速度，尤其對快速跑手影響更為明顯。不過，賽後次日，氣溫驟降，雨雪突至，不能不感謝開跑當天的天公作美。
一直強調「半馬不是馬」的兒子，這次跑完東京馬拉松，獲頒世界六大馬拉松（Abbott World Marathon Majors）的六星獎章（Six Star Medal），列入名人堂（Hall of Fame）。由亞培實驗室（Abbott Laboratories）2016年起頒發的這一榮譽，提供全球馬拉松愛好者相對於職業運動員的平民版名人堂，只要跑完六大馬拉松，就可列榜。
獎章似乎人人可得，但仍非易事。截至2024年底，全球有一萬七千多位跑者得到獎章，來自一百三十二個國家，前三名為美、英、義，男女比率二比一，平均年齡五十歲半，花八年一個月時間完成跑六大馬，完賽成績四小時三分五秒，但也有兩千人跑逾五小時。年齡與性別似乎都阻擋不了跑者的熱情，有一百三十六位女性獎章得主六十歲才完成六大馬的第一場賽事。
兒子今年四十多歲，完成心願之後，婦人之仁的我建議高掛跑鞋，專注家庭事業；他不以為然，指著現場眾多頭髮泛白的跑者，強調自己仍相對年輕；東京馬的跑者平均年齡超過五十歲。更重要的，跑馬拉松不是為了得標，而是自己克服挑戰，充滿成就感的運動。
這一說法，正好打動我的心坎。東京馬前兩天的清晨七時，我從東京都廳前所住旅館高樓俯瞰，看到許多人在街頭練跑熱身，不禁納悶：這群人為何如此愛跑？感動之餘，心生一問：有些馬拉松好手容或為獎金、為名譽而跑，像兒子這樣的其他眾多跑者，所為何來？
兒子說，跑馬拉松絕非隨興，需要不少配合條件。興趣是第一要件，對跑步有熱情，才能樂此不疲，持之以恆。其次要體力，並為此自律，平時練跑，注重飲食作息和體能，兼以培養意志力；像波士頓馬拉松設有時間門檻，跨越不了就一切免談。還要有一點運氣，如東京馬拉松一向以中籤率偏低著稱。此外，要有時間和經濟能力；跑國際馬拉松通常需時一星期，報名及旅行都要花錢，對年輕上班族不無考驗。由此觀之，跑東京馬、得六星獎章者平均在五十歲以上，其來有自。
東京之行如願以償，繼之以觀光，是跑國際馬拉松附帶的文化社會之旅。在濱離宮恩賜庭園沐浴江戶潮風，古松梅花相互輝映，蜜蜂在迎春的油菜花叢嗡嗡嗡；築地魚貨批發業務遷移豐洲，場外零售市場觀光人頭攢動；上東京晴空塔三十樓午餐吃燒肉，俯瞰隅田川和高樓環繞的街景，動人的城市詩篇般盡收眼底；深川丼名列漁村鄉土料理百選，蛤蜊滿碗鮮美十足；夜遊新宿思出橫丁，居酒屋串燒天婦羅配生啤最對味。
我們還搭火車到東京近郊的川越。這一舊川越藩的城下町，市內城跡、神社、寺院、古蹟、歷史建物和文化財眾多，被定為「歷史都市」，自古產業、文教興盛。川越未受戰爭及地震破壞，保存包括江戶時代老街及藏造建物，有「小江戶」美稱，是最能展現傳統街貌的城市之一，屢次名列「最宜散步」、「歷史街景」、「百景」等全國評比。川越城雖已不存，本丸御殿猶在；冰川神社以求緣分著稱，關東三大祭之一的川越祭即源自其祭禮；鐘樓於明治時代重建，至今猶每天四次響鐘報時；大正浪漫夢通商店街，建築及鋪石街道特色甚具，是拍電影及攝影者的最愛。
川越有其美名，老街保存江戶時代風采厥為主因，台灣許多老街失去特色，相形見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川越不僅有博物館，美術館也有官設、民辦各一家。私立川崎美術館建築由名家伊東豐雄設計，市立美術館展示與本地有因緣關係的藝術家作品。我們參訪當天，除了當地名畫家相原求一朗的特展，雕刻家金澤健一作品展「自由的規則與偶然」正好開催，他對台灣來人十分客氣，親自解說。東京藝術大學出身的他，作品以工業製品的金屬等素材，以其振動產生的物理現象，展現幾何學的不同形態，產生視覺、聽覺、觸覺等效應，堪稱創意而新潮的藝術家。
台灣人喜愛到日本觀光，豐富有特色的歷史文化是要素。主要報紙的紙本第一版至今刊登書籍出版廣告，銷售量數十萬本或百萬本者司空見慣；福砂屋的第十六代主人在每盒長崎蛋糕附上四百年史簡述，各式各樣糕餅美點也都有介紹自家創業史的紙張；小町深川有江戶資料館，展現19世紀庶民生活起居，長屋、舂米、木場、船宿、見櫓、麵屋、水茶屋、三味線等時代劇場景活現，穿越時空；日本社會重視文化歷史，由此可見。
這次東京行，在《讀賣新聞》第一頁讀到紀念東京大空襲八十週年的報導，社會上也有終戰八十年的照片展。1945年3月10日，美軍對東京大空襲造成十萬五千人一夕喪命；在台灣台南，同年3月1日美軍轟炸其實也導致台灣人重大傷亡。不同的是，日本對這一苦難至今紀念追思，台灣人卻絕大多數不知這土地曾發生這等大事。
此行，全家歡心鼓舞應援大兒子跑進馬拉松名人堂，行程充滿熱情歡樂，並以他山之石的角度看日本，讓東京之行留下深刻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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