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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吳雨宸/母親的舌頭
圖◎薛慧瑩
◎吳雨宸 圖◎薛慧瑩
阿嬤比我們都還要早接觸英文,越戰的時候,她在台南機場當小工,隨工兵挖水溝、種植韓國草。帶他們工作的是個美軍黑人,近七十年來,她始終記得那位美軍最常對他們講的英文是「挪蘇葉」。
「挪蘇葉」,猜來猜去,阿嬤靠著情境判斷那是「沒關係」。
小時不曾讀過書,阿嬤只會說台語。活在翻天覆地的時代,語言是座高聳難攀的巴別塔,聽著朦朧的語音、學著模糊的語彙,日語、華語、英語,都是斷簡殘篇的體驗。
這種失語,也經常讓她有意無意被瞧不起,即使是最親密的伴侶。但她勤勤懇懇,待到她退休,夜裡小學成人教育班開課,她便拎著書包去上學,幾乎是和我們同時開始學寫字。
阿嬤學習不算快也沒自信,字不照筆畫,是慢慢框出來的,生字簿最後幾個字,總是會遺落一些勾撇點,彷彿那些失落的學習機會,怎麼補充都難以齊全。
後來才知道,「挪蘇葉」以及這些種種的經歷,是我們這些孫輩早早學英文的起點。她深知英文有多重要。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顧此失彼,她也深深地知道,無論失落哪一種話音,都可能再也補不回來;她的子女生在國語政策的時代,到我們成長的九○年代還是餘波蕩漾,許多父母為了子女更精緻早慧的中文,割捨了彼此說母語的機會;她要我媽反其道而行,盡力為我們把握健全的母音。
我們是能光明正大在主流教育中學習各自母語的一代,可畢竟少有人會認真對待母語課、也畢竟母音的確最需倚靠mother tongue母親的舌頭(歌手阿爆多詩意的說法)。
我直到最近,仍可以從母親的舌頭學來一些(對我來說)快要佚失的話語,比如台劇《商魂》,男主林燈請求茂伯提供情報時,用了「央」(iang)。「央」您夫婦,也就是央請、委託,她說早前的年代,請人說媒都會用這字。比如說我們在初二的國道上,評論跟我們一起塞在路上的豪車,她說有些根本長得就是「笨長、笨長」(pūn-tshiâng),「笨長」是笨重的意思,語音聽起來的確就像胖虎遠遠走來的樣子。
我自認能十足掌握母語,但正如那句話「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無論一些雅的、俗的,都隨時在消逝與存在間跌宕流動。
我偶爾回家,陪阿嬤看她癡迷的台語益智節目,一邊陪她認著認得、認不得的國字。好在,我在想,我讓她培養出一副相似的舌頭,不至於在想好好聊天時,還要像七十年前,朦朦朧朧揣測彼此的語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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