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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鸚鵡所住】 陳淑瑤/棉袍
◎陳淑瑤
◎陳淑瑤
今年我們掃墓的路線略有不同,不再經由外圍那個打理得過分整潔的墳進入墓地,那是村裡一家非常勤快的人掃的墓,總是早人家一步,設下門檻,那麼完美的門面緊接著錯亂的「樹葬崗」,也太刺眼了。我們過門不入,往西再走幾步,憑感覺轉北切進叢林,第一個完整的墳,墳郭向南圈起像張開雙臂迎攬我們,即使有幾分眼熟,也要走近確定墓碑上是「蕭三」兩字。
曾祖母名叫蕭三,西面埔的祖先當中,她是最近代的一個,我唯一見過的一個。不記得她的聲音,她跟我說過什麼,她都生病躺在床板上,兒童節學校發了薄荷糖,我拿去給她吃,也不記得她有沒有吃,只記得我有這個心意。我對寫作的幾分心意,大概就是從「這個心意」開始的,從她幽暗的房間我們無言的交流開始的。
她睡在東北角的房間,房門從不關,一小口天窗,天光清灑在床北的紅磚地上,她頭擱在床的東南,離光線遠的一角。在我們同住的三合院小時候我是公認的愛哭鬼,她會不會默默在那裡哄著,不要哭,不要哭。她離開了那張灰網,像乘坐飛行船落腳於西面埔,當年的西面埔無銀合歡,清明時節水秀山明,遍地青草小黃花。母親偶爾還念叨蕭三,但我不喜歡她想念的方式,其他人的壞才是重點,她的好無足輕重。母親說蕭三的人生,我也不喜歡,嫁個不像樣的男人,生不出孩子,抱了一男一女來養,後來都去了遠方,病苦,拖累被兒子拋棄的媳婦更苦。既然蕭三未告訴我什麼,那就都別告訴了。逃避歷史甚至文學,只有童話還能接受。掃墓這回事已經僵化了,昏暗房底的傾聽悠久而柔軟,沒有什麼不必要的東西橫在我們之間。
今年掃墓我使用鋸子,牽拖風向,牽拖潮汐,或因站在下風處,但最主要是穿錯衣服使然,鋸不了幾枝樹幹,渾身木屑,等全然靜止下來,發覺身上的渣渣根本拍不掉,噴發的樹液使得棉衣棉褲有如糊了膠水,心想明年該穿科技材質滑溜的衣服來囉。
我獨自打堤岸走回家,一小塊一小塊地拔著黑褲上的碎屑,絞碎樹木年輪的碎屑。背上的夕陽嗡嗡鼓噪,感覺自己像個全身螫滿蜜蜂的養蜂人,移動的蜂巢。堤岸南緣的海水一波波拱來海菜,聽說今年春天海菜大豐收,而四月的海菜已經嫌老了。
「去年我喔……回來,」朝著沐浴在金光中的聚落,我唱起了〈西風的話〉,這首歌從村頭的小學課堂學來,就是這樣一路唱回村莊,那個「我」盤旋喔了三遍,到「回來」鬆了一口氣,「你們剛穿新棉袍,今年我喔來看你們,你們變胖又變高,你們可呃呃呃記得……」●
■【鸚鵡所住】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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