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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廖鴻基／媽祖生
追逐飛魚的鬼頭刀。
文．攝影◎廖鴻基
大翅鯨頭部常見節瘤。
前陣子在嘉義民雄車站遇見幾位年輕人，他們戴遮陽帽，揹背包，踩步鞋，臉上紅通油亮充分日曬，背包上插一根繫著符令的進香旗。一眼明白，他們是參加「三月瘋媽祖」的年輕人。媽祖被視為是保佑海上航行安全的海神，也是照看人間一切苦難的天上聖母，因此每年農曆3月23日媽祖生日前後的遶境活動，成為台灣春季重要的宗教活動。
今年3月25日出現在台東長濱海域的大翅鯨。
農曆三月，也是大陸冷高壓和海洋溼熱氣團在台灣上空推來擠去的時段，幾日風雨幾日晴，氣溫驟升陡降，被形容為是天候海況多變化的「三月三樣三」。這季節花開草長春江水暖，除了迎媽祖的隊伍，也是許多種野生動物的遷徙季節。田園角落河邊樹叢常見小群體黃頭鷺一站站通過和休息；灰面鵟鷹漫天縈繞著北返；海面三五成群各種燕鷗輕盈往北翱翔；偶見幾隻春季特有的稀客黑腳信天翁風底斜翅徘徊；水面下俗稱苦蚵魚的日本鯷每年這個季節大量洄游至台灣海域產卵；飛魚也來到東部海域，後頭跟來了鬼頭刀，以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偽虎鯨；還有經常貼近陸棚邊緣做季節性巡游的大翅鯨家族。
大翅鯨為鬚鯨，形體特徵之一是兩個鼻孔。
這個季節的北方似乎有一顆巨大的強力磁石，磁吸著天空、陸地及大海裡的氣流和水流，攜著大大小小的野生動物往北遷徙，另外，媽祖遶境隊伍算得上是大量人群的移動。這是個全方位甦醒、流動和綻放的季節。其中，最有分量的移動，算是常近岸活動的大翅鯨家族，難怪這季節會有「海翁海豬仔攏起來拜媽祖」的傳說。
被鬼頭刀吸引過來的偽虎鯨。
西太平洋大翅鯨家族，牠們夏季停在磷蝦豐富的北方覓食場大量進食，秋冬之後天氣變冷，牠們往南移動，尋找一處近岸的溫熱帶海域為牠們冬季的休息場。牠們在這裡過冬、休息、求偶和生產。
台灣恆春半島鄰近海域，曾經被好幾個大翅鯨家族選為牠們的冬季休息場。懷璧之罪吧，不幸這海域經歷過長達六十八年的商業性捕鯨，統計資料中說，這期間遭獵殺的大型鯨高達七百多頭。
台灣籍的大翅鯨自此絕跡。之後要看大翅鯨必須長途飛行，到南半球的紐西蘭、東加，到北半球的夏威夷或日本。或者，偶爾偶爾撿到寶一樣，在三月瘋媽祖活動前後，曾經在蘭嶼、綠島、台東、花蓮海域有過少數幾起大翅鯨目擊紀錄。大翅鯨分量夠，因此這樣的消息當然都上了媒體。
我常開玩笑說，知道你們都是菲律賓籍的大翅鯨，歡迎經過台灣海域。雖說大海無國界，但大多數遷徙型動物都有返回出生地的行為。迎媽祖季節經過台灣東部海域的大翅鯨，合理推想，應該就是選擇呂宋群島海域為冬天休息場，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出生於此的大翅鯨家族。
這些緣著西太平洋東亞陸棚遷徙的大翅鯨家族，隨著黑潮從南邊過來，可說是屬於菲律賓籍的。台灣北方的琉球群島海域也有日本籍的大翅鯨過冬。而台灣海域只有路過的。
不曉得有多少人知道媽祖心底的哀傷。
今年似乎不一樣了，三月底開始，台東八仙洞、長濱、石雨傘海域，陸續傳來發現大翅鯨的好消息。新聞上說，太誇張了！在岸邊用手機都拍得到！
身長大於十公尺以上的大型鯨，是海洋國家重要的資產，牠們較常出沒於遠離岸緣的大洋海域，而大翅鯨是少數喜歡靠岸的大型鯨種，特別是岩礁海域。沒有人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季節群集的苦蚵魚或飛魚吸引牠們靠近？會不會是牠們出生地是近岸的冬季休息場使然？會不會是真的近岸來拜媽祖？
三月底，一對大翅鯨母子出現在墾丁後壁湖漁港外海域。這不僅只是新聞消息，而應該看待為台灣海洋生態史上的重大事件，因為這海域曾經是牠們的殺戮戰場。會不會是戰場硝煙已散？會不會因為是菲律賓籍的大翅鯨因不懂事而誤入戰場？
被牠們選為冬季休息場，而且包括在這裡求偶、生產，場地的選擇應該不會只是隨機、隨興的決定。今年春季，牠們異常靠近台灣岸緣，特別是進入墾丁海域，這會不會是牠們在探勘環境？會不會是牠們有尋找新天地（冬季休息場）的需求？
台灣有沒有機會重新被選擇？
媽祖以外，我們人類能理解的大自然實在有限。這問題曾請教過幾位鯨類專家。他們表示，以生態角度而言沒有不可能的事，他們解釋說，也許當菲律賓籍的大翅鯨繁衍到需要尋求新天地的時機，而台灣海域的環境，包括水溫、水質、安全、受人為干擾程度等等條件又都符合的話，台灣當然有機會被大翅鯨家族重新選擇。停頓了一下，鯨類專家又補了一句：「不是沒有機會，但這樣的機會通常需要漫長的等待。」
鯨類專家這樣的回答，讓人既歡喜又歎氣。實在說，我們並未善待海洋，但老天善待台灣。
一年又一年，媽祖的遶境隊伍熱鬧巡迴，同個季節和時空，地面上的、天空中的、水裡面的遷徙隊伍也一批批默默通過台灣。不管是人的隊伍、野生動物的隊伍，期望一年比一年多元、一年比一年豐富。
期望有那麼一天，我們的媽祖遶境隊伍能巧遇以台灣為遷徙出發點的台灣籍大翅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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