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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蔡雨氛/五個房間
◎蔡雨氛
◎蔡雨氛
她總是旅遊結束幾週後才寫遊記,有時會懊惱,畢竟經過時間洗練,細節早已悄悄飛離記憶,但她還是喜歡這樣做,因為還肯待在記憶中的,才是她的。
三週前,她去了阿姆斯特丹,造訪位於Prinsengracht街263號的屋子,這棟屋子曾經是一棟私人辦公所,二戰時裡頭躲藏了一些猶太人,承載了一些故事,現在成了博物館,大家稱它為「安妮之家」。
三週後,她記得那天自己去了五間房間。
第一個房間是米白色的,裡頭看起來正在舉辦生日派對。餐桌上擺了一顆雙層蛋糕,小主人安妮被親友簇擁著,她十三歲了。父親遞給安妮一份禮物,拆開來看,是一本全新空白日記本,這個空白讓安妮期待著未來。但是已經知道未來的她,踩著沉重步伐往下個房間走去。
第二個房間原本是藍色的,不過窗外不時透進深紅色的光,大概是行經車輛的尾燈吧,把房間搞得一下紅一下藍,這讓她感到不安,而坐在沙發上的安妮和家人們似乎也有相同感受,明明在閱讀的人,雙腳卻不停抖動,明明在泡茶的人,卻一直忘記添加茶葉。
窗外再次射進一道紅光,將櫃子染紅,上頭空無一物,安妮望著空櫃子問爸爸,家裡的東西怎麼不停消失?爸爸還沒回答,來自未來的她先回應了,因為納粹那雙控制的手來了,猶太人不能去電影院,不能去游泳池,再過不久,也不能上街,甚至不能待在自己的家,所以得先把重要的東西藏匿起來,然後是人。
走入下一個房間前,她先推開一個書櫃牆,走過一條狹小通道,像是在尋覓一處永遠不會被找到的躲貓貓地點一樣,才進入第三個房間,一個很安靜的房間,安靜到像真空一般。她以為這裡沒有人,直到聽見筆尖碰觸紙張的晰唰聲,抬頭一看,才發現安妮和家人躲在閣樓裡。
噓,不能有聲音,我們必須被消失,安妮對她說。
此時,她才看見顏色,這個房間是綠色的,長滿青苔的綠,安妮一家人和父親的朋友已經待在書櫃後的狹小空間好一段時間了,他們身上布滿黴菌。安妮埋頭在她的日記本裡,在沒有自由的日子裡,寫日記的時光是最自由的。
等戰爭結束,等納粹離去,等控制瓦解,等自由到來,我會先當一名記者,接著才成為一名頂尖的作家,我要為人類書寫,要讓世界聽見我的聲音,安妮寫著。
至於自由何時才能到來?來自八十年後的她知道答案,可是她無法親口告訴安妮,那太殘忍了。
下一個房間,是黑色的。
1944年8月,有人告密,蓋世太保來到Prinsengracht街263號,打開書櫃牆,將安妮與一起躲藏的八人送往集中營。隔年三月,安妮死於奧新威茲集中營。1945年8月,戰爭結束,躲藏的八人之中,只有安妮的父親活了下來,他將女兒留下的日記出版,讓安妮的聲音被世界聽見。
八十年後,她站在這個曾經是安妮躲藏的地方,翻閱安妮的日記,讀到當時荷蘭一個宗教組織的文宣,大意是鼓勵人們為了自由起身抵抗,不過安妮為這份文宣總結一句感想:對於我們猶太同胞,肯定已經太遲了。
她走出安妮之家,看見陽光灑在運河上,把阿姆斯特丹照成金光閃閃的城市,人們坐在戶外咖啡座,談天說笑,有人說阿姆斯特丹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她認同,不過在心裡為這句話加上「目前」兩個字,命運就像運河的水,隨時在流動。
回到旅遊期間下榻的旅館,卸下背包,躺到床上,她滑起手機,進入第五個房間,令人極度不安的房間,外頭四周有強烈的探照光交叉輪流掃射著,從玻璃窗射入,從門縫滲入,房內的顏色不停在跳動,紅的、藍的、綠的、橘的、黃的,所有的物品都逃不過被染色的命運。
這天是2025年4月1日,另一個極權來敲門,砲彈、軍機、戰艦圍繞著她的家鄉,在那當下,她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安妮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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