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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鸚鵡所住】 陳淑瑤/牧童
◎陳淑瑤
◎陳淑瑤
回到島上當天不見阿J,隱約就好像缺了什麼。隔日一早醒來,被鄉之音喚醒,房間窗戶離公車站不到五十步,候車的人同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漂浮在夾層間我聽見阿J一閃,沒頭沒尾地講了句什麼。
日上三竿,我往門外張望,恐怕是錯過數班公車,阿J坐在大塊花壇中島的一角,一臉嚴峻地朝北邊公車來的方向。有人說他根本不知道時間,不知道自己在等哪一班車。
阿J每日都得去市區一趟,好像這裡青草短缺,不得不往有草的所在移動。曾經這裡多的是有用的草,彼時村裡確實有羊,傍晚天黑前嘩啦啦地行過馬路,留下一顆顆食草的黑羊屎,年底犧牲其中一隻,供在廟裡神明面前。後來羊不見了,政府不准養。母親告訴我為什麼,羊是出了名的貪婪,「天頂仙桃吃不著,死目不願闔」,雖然我聽起來倒像是美食家,被牠們的口水糊過的草地會禿很久很久。
隔了幾多年,禁羊令解除了,我已出外尋覓草源,羊養在村郊田野,羊群不再浩浩蕩蕩馱夕陽歸來,彼時阿J的舅有一座羊欄,阿J笑瞇瞇地提議要帶我去看羊兒。我似乎跟去過一次,要不然就是夢見,荒涼的羊欄裡一群目光如豆的羊,站在羊欄旁我往東深長地遙望。後來飼主將電力公司告上法庭,法官了解兩造之間的地緣關係,了解羊的執著,或曾在失眠時設身處地,判決飼主勝訴;癡心妄想的羊被立在羊欄東北東的風車運轉聲搞得夜夜無眠,瘋的瘋病的病,無一隻身心健康。
不說羊了,我記得那些年阿J有一台腳踏車騎過來騎過去,滑翔在燕子翅膀上,但不會騎到路未鋪的地方,看羊是走路去的。他在路上徘徊,總說在等修車的人。他熟記撥號,要不然就是阿嬤幫他打的電話。他不太懂鐘面上的時間,也不太了解數字,他嘴說二,手卻比出四根指頭,被發現時他馬上閉嘴,手指收起來,讓取笑趕快過去。
他阿嬤寵他,成天帶他進市區買東西吃東西,搭計程車回家。當阿嬤和腳踏車不在了,他形單影隻,不好相處,缺這個缺那個。他對信得過的人說,從不說要什麼,只說我沒車仔,我沒鞋仔,我沒手機仔,有人想把舊手機給他,沒智慧的不要,他一根食指畫畫畫,表示他要那種能滑的。他手在嘴邊來回推,想要電動刮鬍刀。
他手跟不上時代,腳也跟不上,不在輪子上的他走得比領隊看羊之時緩慢得多,這一緩慢,他觀察得更多,記載得更多,誰家有人來訪,誰家又在聚賭;他前往村辦公室跟村幹事報告,有一盞路燈不亮了;路上叫得出名字的人,他必呼喊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他會打量到人或車消失為止。
所以黃昏羊返家的時候別在路旁和他聊天,他的眼睛會不自主地東張西望。黃昏我們盪過西半村,走一迴紋針路線,他搖搖擺擺像隻國王企鵝,村童嘲笑他,他像個長輩斥責他們,我想起這幾句詩:「朋友,這是你/黃昏的散步嗎?/請用你的手杖,/你老了,蜥蜴先生,/村莊的小孩/會作弄你。」路上有許多打擾他思考的人事物,他上句不接下句時會像蜥蜴般無奈地吐一吐舌頭。●
■【鸚鵡所住】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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