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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週末.藝週推薦音樂會】十首奏鳴曲,如信如詩─夏漢與貝多芬的琴語記事
夏漢表示,貝多芬就像莎士比亞,每首奏鳴曲,都是一個音樂的奇蹟。
文/呂岱衛 圖片提供/MNA牛耳藝術
有些音樂被寫下,其目的不是為了掌聲,也不是為了榮耀,而是為了時間。為了能在某個靜默的時刻,陪伴某人穿越自己的生命,而貝多芬的10首小提琴奏鳴曲正是這樣的音樂。從青年時期的意氣風發到中年近乎全聾後仍堅信音樂之光,貝多芬將10首小提琴奏鳴曲留給後世,就如同10封信,寫給200年後的我們,也寫給那些願意傾聽的人。
今年6月,當代小提琴巨擘吉爾.夏漢(Gil Shaham)在台北用這10首小提琴奏鳴曲,親自完整朗讀這些信件。對夏漢來說,這不僅是一場演出,更是一種對信仰的實踐。他曾說過,練習並演奏貝多芬小提琴作品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時刻。如此溫柔而樸實的話語背後,是一位藝術家歷經半生對音樂的愛、對自由的追問、對世界的承諾。貝多芬的作品,從來不是為特定的人寫的。他的音樂裡有火、有光、有吶喊、有祈禱。他寫下的,不是裝飾品,而是生命本身。夏漢這次的選擇,正是回到初衷的召喚。
3個時期,10首曲的生命歷程
貝多芬的小提琴奏鳴曲是古典音樂史上的重要轉捩點,它們標誌著小提琴與鋼琴從主從關係走向真正的對話,從表面技巧轉向精神交流。過去,小提琴往往只是鋼琴的陪襯;而在貝多芬的筆下,小提琴不但活了起來,還能說話、唱歌,甚至還有哀嘆、爭辯、哭泣與安慰。這不只是形式的革新,更是對「關係」的重新定義:音樂裡的關係,舞台上的關係,演奏者與觀眾的關係,以及人與人之間,那些在聲音中才能被說清楚的東西。
夏漢的貝多芬全集首演獻給台灣,歷史性里程碑6月19~22日,台北國家音樂廳,3場演出、10首奏鳴曲,一氣呵成。
這10首奏鳴曲跨越了貝多芬創作的3個階段,是他藝術歷程的縮影,也是19世紀初歐洲音樂語言轉變的縮影。作品12的3首奏鳴曲寫於他初入維也納時期,仍帶著海頓、莫札特的氣息,但語言已然緊張、節奏開始衝撞、和聲鋪陳中閃爍著他獨有的戲劇性。這些作品是青年貝多芬的投名狀,他對古典樂壇的自我介紹,也是他內心早已埋下革命種子的印記。到了作品24的第5號奏鳴曲《春》,其明朗與親和就如同一封無言的情書,讚頌生命的熱情與喜悅,這是專屬於貝多芬的明亮篇章。而作品47的第9號奏鳴曲《克羅采》則是雷霆萬鈞,激情、張力與矛盾交錯,石破天驚站上小提琴奏鳴曲的藝術制高點。這首作品對於小提琴與鋼琴技術的挑戰至今仍是演奏者的試煉,更是音樂史上的宣言。作品96的第10號奏鳴曲,是貝多芬寫下的最後一首小提琴奏鳴曲,創作時雖尚未進入晚期風格,但音樂中仍具有某種沉靜的力量。那些如夜光般流動的樂句,是在貝多芬幾乎全聾的狀態所寫下,散發出一種彷彿來自彼岸的明淨,超越了聲音的概念,而更接近一種意念的傳遞。
自由,是貝多芬音樂最核心的靈魂。就如同拿破崙般,貝多芬同樣也是音樂上的「革命之子」。他在社會與政治最動盪的年代寫作,在一個仍對「個人」抱持懷疑的社會中,堅信音樂可以讓人辨識出自己。他相信音樂不只是消遣,而是精神的解放,是不流血的抗議,是沒有疆界的信仰。他的自由不是喧鬧的口號,而是深埋在旋律裡那種不肯退讓的堅持。夏漢對這套奏鳴曲的選擇,也可以被看作是對「自由之聲」的一次重申。他不是要再現貝多芬,而是與貝多芬並肩說話。
1719年的史特拉瓦底里小提琴Haupt,將首次登上台灣舞台!體型逼近中提琴, 市價通常在數百萬至上千萬美元之間。
來自科學世家的音樂家
夏漢的背景與這場音樂旅程,也有著不為人熟知的對照。他出生於美國伊利諾州,父母皆為以色列籍的科學家。他的童年被包圍在學術與思辨的環境之中,家中談論的往往不是音樂,而是原子結構、實驗設計與哲學問題。他曾開玩笑地說,拉小提琴可能是他在那樣一個聰明家庭中,找到自我方式的唯一途徑。他10歲即登上耶路撒冷交響樂團的舞台,之後又與祖賓.梅塔合作,15歲進入茱莉亞音樂學院。天才光環之下,他卻始終保持一種近乎學者的冷靜與謙遜。他從不把音樂當作炫耀的工具,而是當作理解世界的一種語言。在貝多芬的作品中,他找到最完整的對話對象──一位不畏命運、用音樂挑戰世界的人。
吉爾.夏漢與鋼琴家妹妹奧利.夏漢(Orli Shaham),科學世家中的兩位傳奇音樂兄妹。
夏漢的演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透明。他的音色不喧嘩、不浮誇,卻總能在最不動聲色的時刻,讓聽者停下來。他彷彿總是留白,在句與句之間、在拉弓與提弓之間,容納一種來自音符外的呼吸。他的詮釋從不急於給出結論,而是願意讓音樂自己說話。這樣的控制力來自精準的技術,但卻從不讓人感受到「技術的存在」。他對弓速與弓壓的掌握細如毫芒,常常在最輕的下壓中創造出密度最高的聲響;音準的控制也近乎苛求,但他從不讓這種完美變成冷漠。
他的詮釋沒有風格的炫耀,卻總是飽含誠意與關注。他能夠在一段看似熟悉的旋律中,彷彿「發現」它第一次被寫出時的那種怯生與誠摯。他不是那種用詮釋個性搶戲的演奏者,而是將整個表演重心回到作品本身。正因如此,他的演奏經常讓人誤以為平凡,卻在曲終人散時,突然發現心中有什麼東西悄悄被移動了。他的音樂慢,但那不是節奏的慢,而是一種「讓感受有時間生根」的慢。
尤其在貝多芬這樣的曲目中,這樣的特質顯得彌足珍貴。貝多芬的音樂往往充滿戲劇性、轉折與張力,需要一位懂得呼吸與節制的演奏者,才能讓情緒不至於淹沒邏輯,讓結構不至於被情感拖垮。夏漢正是一位能在理性與感性之間維持平衡的中介者。他不只是演奏作品,而是協助我們聽見作品如何「被創造」的那一刻。
夏漢30歲前便於德國留聲機唱片錄製超過16首協奏曲,多張名盤成為音響測試的經典。
真正打動人心的,是傾聽
在他近年的幾場室內樂演出中,也不難發現他對於「傾聽」的執著。他在舞台上並不急於成為焦點,反而總是將聲音交給對方,等待對方說完,再緩緩回應。他在音樂裡的謙遜,並不是退讓,而是一種來自藝術成熟後的自在與清明。他知道,真正打動人的,不是「說得最多的人」,而是「最願意傾聽的人」。
傾聽是一生的課題,夏漢以誠摯之心奏滿感動。
與他同台的是長年合作的鋼琴家江口玲。這位來自日本的鋼琴家與夏漢合作超過30年,他們的默契早已超越音樂語言本身,進入到一種存在的共同律動。他們不是一對樂器上的表演者,而是兩位理解彼此靈魂的朋友。江口玲的彈奏乾淨、穩定、不喧鬧,卻能穩穩托住夏漢的琴線起伏。這樣的搭檔,是貝多芬所要求的──不是誰領導誰,而是「共同走在一段聲音路上」。
江口玲(右)與夏漢,超過30年的默契,是琴與鍵的深層對話。
3場關於堅持、溫柔、愛與自由的盛宴
這次在台北開場的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系列音樂會,3場演出各自畫分不同特色與脈絡:第1場演從早期作品出發,一路走向《克羅采》的激情爆發,是少年到壯年的飛躍;第2場則以《春》與第10號奏鳴曲為重心,如同午後陽光照入森林,清亮而溫暖;而最終場像是在經歷一切之後的沉澱與回望。這3場音樂會的曲目安排並非僅是屈就於體力與專注力的技術性安排,更是一場藝術與心靈的時間曲線圖。夏漢不是在「演奏10首作品」,他是在建構一條有情感遞進、有精神軌跡的旅程。
而這段旅程選擇從台北開始,其實也有著特殊的重量與象徵。這座城市見證過無數偉大音樂家的足跡,也曾默默接住無數來自舞台的靈魂呼喚。當一位國際級藝術家選擇在此首演,意味的不只是技術層面的信任,更是一種信仰的延續──相信這裡的聽眾能懂、能感受、能共鳴。在這個社會中,樂迷不僅是消費者,更是共創者。演出現場是一種共同生成的藝術──台上的琴音與台下的靜默,共同完成這首未寫完的詩。
夏漢(左)是葛萊美獎、《音樂美國》年度器樂家、艾佛瑞.費雪獎得主,與無數全國頂尖樂團合作。
吉爾.夏漢與柏林愛樂樂團前首席指揮克勞迪奧.阿巴多(左)詮釋動人樂章。
全球首演:與琴音對話、與靈魂相遇
今年6月,夏漢與日本籍鋼琴家江口玲將在台北的國家音樂廳,完成這場世界首演。這不是一場普通的獨奏會,而是一場對「整體作品精神」的誠摯回應,是一位藝術家用自己的人生走過音符,再將這些音符交還給世界。如果你曾在某段日子裡,因為一段旋律想起某個人,或因為一場演出重新找回自己,那麼你會明白,這10首小提琴奏鳴曲,就是寫給這樣的我們。它們是關於堅持、溫柔、愛與自由,是在時代紛擾與個人浮沉之間,一次次試圖站穩的聲音。
在夏漢的琴音之間,也許我們會重新相信某些東西的重量,而那些東西,是這個世界再怎麼改變也奪不走的。
歷經歲月淬鍊,夏漢依舊以初心對待每道旋律。
夏漢演出資訊
「吉爾.夏漢與江口玲─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全集」,將於6月19、20、22日,分別於台北國家音樂廳演奏系列1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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