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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我和我的行李箱.7之3】 郝譽翔/我和「小銀」的愛恨情仇
圖◎徐世賢
◎郝譽翔 圖◎徐世賢
十多年前我去柏林旅行,聽說必敗物品清單的榜首就是R牌行李箱,而且非得要是那種銀色的鋁合金箱不可。R牌的行李箱所費不貲,在台灣是可望不可及的百貨櫥窗精品,但在德國少去了稅金,價格立馬下降三成以上,於是我也興沖沖扛了一只回來,還特地為它取了個非常「台味」的暱稱「小銀」,從此就展開了我和「小銀」愛恨交織的行旅生涯。
嶄新的「小銀」真是閃耀漂亮,冷峻的金屬色澤充滿了未來太空感,既貴氣,又優雅,每次我戴上墨鏡拉著她昂首闊步在機場,彷彿有風迎面徐徐吹來,吹得我的長髮飄飄,簡直是走上雲端自信得不得了。
但「小銀」也實在太嬌貴了,不耐行李運送過程之中的丟摔和擦撞,我才帶她出國沒幾次,已經是灰頭土臉傷痕累累。回家之後,我在燈下為「小銀」做仔細的全身檢查,每多發現一條刮痕,心都不免要緊揪一下。
後來聽說R牌的行李箱就是要刮痕愈多,凹陷愈深愈好,最好再貼滿了五花八門的貼紙,才能夠證明自己是一個跑遍全世界的旅行達人,就像是美人也要歷經滄桑和風霜,才能夠展現出成熟的風華。我因此也欣然同意,學會了坦然去面對「小銀」一身的傷,以及她愈來愈黯淡灰撲的容貌。
其實刮傷事小,只不過是皮相罷了,「小銀」最讓我讚歎和喜愛的,卻是她滑溜的輪子,拉起來無比順暢,幾乎不需要出力,只消輕輕一推就能自動地向前滑去,並且恰能完美配合我行走的速度,就宛如是一隻乖順的小狗跟在身旁。
只不過「小銀」的輪子也太滑溜了,好幾次我搭機場捷運,把她放在行李架下後,轉身到車廂找了個位子坐好,卻沒想到捷運才一開動加速,就看到小銀以她那無比優雅的姿態,從行李架下流暢地滑了出來,接著像是一個滑冰皇后似地滑過了整節車廂,然後又暢行無阻地往下一節繼續滑去。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小銀」滑過我的身旁,大驚失色趕緊起身去追,竟追不上她的速度,只得喊別的乘客幫忙,好不容易攔住,我又抱歉又尷尬地拉著她回到座位上,但驚魂甫定才一鬆手,她卻又調皮地滴溜溜滑開。
「小銀!別亂跑!」我不禁破口大罵,而全車的人就忍著笑,看我一路不斷上演人箱追逐的戲碼。
但關於輪子的真正惡夢,卻是在我擁有了「小銀」七、八年後,有一次從曼谷搭機返台,已經是將近深夜,我疲憊不堪,出關後領了行李,便急匆匆打電話給接機的車子,只納悶「小銀」怎麼變得異常沉重起來?等到我走到車邊,司機幫我搬起「小銀」時,才赫然發現她一個輪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在機場接送這麼多年,每次輪子斷掉的都是R牌行李箱!」司機嘿嘿笑道。
我欲哭無淚,只怕「小銀」是德國頂級工藝,坊間無能修理,便決定送回原廠。但R牌回覆要等半年才有零件,到貨時會以簡訊通知,如果不立刻送修,就會被取消資格再等半年云云。
我有如晴天霹靂,從此每天戰戰兢兢就怕漏失訊息,果然半年後接獲零件已到的好消息,我不敢稍有怠慢,立刻領著「小銀」來到R牌在台北唯一的官方維修站,就像上醫院看病還得先抽號碼牌,然後乖乖坐在一旁等待。等到亮出我的燈號時,我趕緊恭敬地將「小銀」遞上,讓維修人員徹底為她體檢一番,結論是不但斷掉的那一只輪子要換,就連剩下的其他三只也岌岌可危了,建議要一併更新。
「啥米?」我大驚失色,光一只輪子的價錢就已經超過好市多的全新行李箱,如果四只全換還得了?
但「小銀」可是身價不凡哪,如果不換,她的下半輩子怎麼辦?我內心天人交戰了一番,最後荷包還是戰勝了虛榮心,堅持只要修理斷掉的輪子即可,而維修人員聳聳肩,一副那種「好啊看妳還能撐多久」的神情,便將「小銀」收下住院治療。
兩個星期過後,我歡天喜地去迎接痊癒的「小銀」,同樣是手續繁雜,經過一連串高端儀器的精密檢測,證實她的輪子已經完全合乎標準,才蓋章准許她出院回家。但我接過「小銀」,才在地上轉了兩下便發現不對勁,原先的流暢感全不見了,這還是「小銀」嗎?
「輪子卡卡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我不禁向維修人員抗議。
他卻板著一張也是鋁合金般冷冷的臉孔,指著儀器上的數字說:「數據顯示一切正常,沒有問題。」接著不再理我,就按下一位病患的號碼。
我只好認命領著「小銀」回家,感覺她就像是膝蓋扭傷換了人工關節似的,從此走路一拐一拐地,已不復是當年的她。
「小銀」頓時老去了許多歲似的,不但變得難拉,而且更糟糕的是,經此陰影,我帶她出國時總不免擔心,萬一在旅行途中輪子斷掉了怎麼辦?但我又捨不得讓她除役,於是每一次出門旅行前,我將「小銀」拿出來,總不免一邊整理行囊,一邊心裡碎念嘀咕著,她簡直變成了一塊超大的雞肋,食之既無味,棄之又可惜。
「小銀」也似乎聽懂了我的埋怨,終於今年春假之旅我才剛抵達埃及,一個輪子竟又硬生生斷掉了,淪為「三腳貓」。R牌行李箱設計是以鎖扣合而非拉鍊,箱體一旦失去了平衡,又遇到路面不平,劇烈顛簸晃動時,便屢屢幾乎要散開成兩半。我於是勉強拉著她跑了十多天,從沙漠金字塔到尼羅河旁的神殿,還轉了兩趟內陸的小飛機,一路走得膽戰心驚,就怕她當場瓦解。
我帶著「小銀」好不容易撐回台灣,進家門後才鬆了口氣,把她放回架上,從此宣告她正式退休。但我也捨不得將她丟棄,好像沒有哪一只行李箱更能引起我的愛恨情仇,更能喚起我旅行中的無數記憶。
只要想到「小銀」曾伴我走過了世界許多角落,從歐洲、亞洲到美洲,也曾隨我登船橫越地中海、加勒比海到印度洋。她的輪子曾在歐洲古城石子路上跳躍,發出咖啦咖啦的清脆聲響,也曾滾過一望無垠的蒙古大草原,沾滿了露水和青草。她身上的每一道刮痕,都是我們天涯行旅的印記,也是承載了滿滿出走與回歸記憶的容器,所以她又豈止是一只箱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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