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用藝術發聲】 周書毅／移動，生命的下一次行動

◎周書毅

◎周書毅

這天我從波蘭樂斯拉夫（Wroclaw）離開，啟程前往德國另一座城市埃森（Essen），搭乘將近十小時的火車，帶著演出後疼痛的身體移動，窗外風景漸漸沖淡了疲憊的訊號，跟著我的還有一支尚未凋謝的花，它如同表演，擁有一瞬絢爛，隨著燈暗，花開也將花謝，直到再次生長，或也可能就此迎來落幕。

抵達埃森，我住離車站不遠的公寓式旅館，因為停留時間較長，能自己料理食物，來接我的芳芸曾住在這裡近十五年，真不是一時半刻能聊完。她帶著我簡單認識市中心環境，然後就去買菜。光是超市就有德國超市、亞洲超市、韓國超市、土耳其超市……選擇如此豐富，因為多元族群共同生活在一座城市，創造出需求，走一圈超市就像看一回展覽那麼新鮮：透過食物認識文化差異。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到外國駐村，城市裡的建築、街道、交通、食物，當我進入劇場看表演，身體感完全進入另一個國度的思維，碰撞著自己原有的認知。在埃森，除了各國超市，也在路邊轉角遇見台灣珍珠奶茶品牌，結帳時還能用中文對話，原來對方是中國留學生，這也讓我隨即進入此次的創作思考，當一個人的身分離開了原本的土地，一切都將如此流動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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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前往排練之處叫做Pact，位在Zollverein，是一個歷史悠久的煤礦工業區，在1993年停止運作後，2001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裡面有博物館還有許多不同產業進駐，其中Pact是一座以舞蹈為發展核心的空間，有藝術進駐、社區連結、講座、展演等功能。我隨著「聚合舞」在此為期三週的創作發展，也讓作品的誕生擁有時間與空間的轉換。每一天都是從身體開始，然後透過反覆討論，激盪出不同的創作語言，而我的訓練也隨創作內容而改變著。The Seas Between Us是此次主題，探索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影響與衝擊，像是目前台海之間的關係，又或是華人身分的反思，在這些矛盾的流動間，是抵抗抑或是迎合？我們在歐洲大陸德國一座富有歷史感的空間裡，思考遠方島嶼的生命課題，拉開了距離，也許在這混亂又瘋狂的年代裡，可以將一部分真相看得更清晰，如同在岸上觀海，進入沉靜又暗潮洶湧的自我內在對話時刻。

三週時間，除了創作與瀏覽各國超市，也走入當地博物館看不同時代的館藏，彷彿萬國花市，收藏著不同時期，花朵盛開的樣子。我的身體也隨著不同作品長成各種樣子，多變的生物，是當代舞蹈的獨特之處。作品尚未完成，卻在這裡得了養分，在盛開之前繼續灌溉，或是飄移到另一地，繼續生長下去。

畢竟，花的盛開，不是為了被人摘採，而是生命自然而然的過程。所以，人類如果需要更多的花，只能自己栽種。這部分真的跟藝術產業很像。許多藝術發生，都有屬於它的原有姿態，那是一段很長的歷史：從無到有，到還需要更多，於是產生了爆炸性的市場，來到一種高密度生存戰。每次當我經歷一場表演，無論面對十個，一百個，又或是一千個觀眾，似乎都在學習用一樣的心態去面對，因為這一次的盛開，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當植物離開了根，必須奮力地綻放，直到荼蘼。●

■【用藝術發聲】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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