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鸚鵡所住】 陳淑瑤／紙本

◎陳淑瑤

◎陳淑瑤

那嘎嘎聲像直升機在頭頂盤旋，像電推子在頸項上開動，後來我才曉得原來是一台清除落葉的機器，從不遠處的山上追隨落葉下來。它沿著山路循序漸進，但聽來雜亂無章，糊成一團。它總在上午執行任務，在耀眼的陽光中膨脹，我滿腦子嘈雜，只好關起門來。

在山路上不僅遠遠聽見，還聞到一股氣油味，那機器是吃油的。待我接近時風卻霍地靜止，暫停征戰，一個戴墨鏡和耳機的年輕人左手伸直手機拿遠，用右手另一支手機拍攝左手機螢幕上的兩行反白字（表示清掃乾淨之類的吧），以及背景空無一葉的路面，回頭揹起擱在下坡路上一台黑色機器，手舉連在機器上一條大口徑的吹管，繼續噴飛山路上的葉子。作業一段路後他再度放下機器，回頭記錄工作成果。

請繼續往下閱讀...

亦步亦趨的我在振翅與歇息之間倏起倏落，人造風強力鼓吹，落葉紛紛揚起，風頭那幾片葉子高飛，觸及半空的陽光，瞬間透亮。地上也有一塊塊陽光，但那畢竟是地上，回返高處的光鮮葉子雀躍不已。

吹管每一低垂便令一群葉子升起，葉子高低起伏，彼此之間恍似有看不見的魚線相連，一體成形，進入暴風圈的我有那麼片刻能將粗暴噪音置之度外，純看吹葉人操控葉子，竟有如操偶師搬演偶戲。

山壁溝槽成堆的落葉被炸飛降至路面，遍地落葉一路往下驅趕，逐出邊坡最省事，落葉集體滾落的聲音全被機器轟鳴吞沒。

喧噪戛然而止，鴉雀無聲，雖然停下腳步，一股強烈的催促感仍難以消除，這時才感受到一片葉子自樹上安然落下有多好。

掃落葉的工作改由機器接手也不是一天兩天，早就該習慣這般的山之音。路邊乍見幾支不算太舊的竹掃把，有的離地斜倚著山壁，有的竹梢向上倒立於樹叢間，想是偶爾有人興之所至拿來掃它一段，若非如此，它終將為苔蘚封閉，徹底地成為山上的植物。

曾經背包掛著一顆銅鈴的老先生在這裡掃了許多年落葉，曾經落葉消失的音聲是竹掃叨叨絮絮，畚箕記取，銅鈴也參一腳。誰知道掃葉人什麼時候銷聲匿跡的，他低調地來，低調地銷聲匿跡。我最記得某日傍晚四個捷運站外的路口，早晨尚在山上掃落葉的他提著垃圾袋在等垃圾車，〈少女的祈禱〉聲中，一群陌生人當中，我因立馬認出他而暗自竊喜，心想：他住在這裡，他去到那裡。

變天，雨急促大軍壓境，猶聽見機器殘喘，我打陽台望出去，它已來到山下路旁一圓形造景，吹葉人正好隱身樹下，無論吹管如何賣力叫囂，潮溼的葉子就是飛不起來。●

■【鸚鵡所住】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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