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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洪雯倩/文藝復興的祕密
伽利略。(達志)
◎洪雯倩
燭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
一位成年男子正把一條羊腸弦拉緊,然後示意要孩子撥撥看,孩子稚嫩的手指在弦上挑了一下,黑暗中,隨著燭光響起一股迴音,孩子眼中不禁發出驚奇喜悅的光芒。大人的身影再把弦往中間一半的位置壓住,要孩子再試試看。這一撥,聲音比剛剛高了一倍,這一倍的音高在音樂上稱為高八度。燭光下,這一大一小的身影,又試了各式各樣的可能性,每每發出的音高皆不同;但幾次下來倒有跡可循,按在線長三分之二的地方會出現一個五度音程;按在四分之一的位置,則又出現另一種音高。
這音高與弦長的比例,有著一定的關係。小孩頭腦裡清晰地想著。
燭光下摸索出來的定律,以眼道、耳道、手道為證。這距離與音高的關係,是一種物理現象;但進一步可與數學畫上等號,找出一個固定的定律與公式來。這是身為音樂家的父親,教給伽利略的第一堂物理課。
伽利略的父親是彈奏魯特琴(曼陀林)的好手,同時是位精通音樂理論的學者、也是個作曲家,他除了教會這聰穎的孩子一手好琴藝外,更鼓勵伽利略以自行實驗來探索真相;同時,不要尊重既定的權威。
這是,身處黑暗中何等的膽量?
伽利略是留世千古的科學家、天文學家與物理學家,今日宇宙中尚有顆星星以他為名。而這被鼓勵以親眼、親手去求證的人生的第一堂課,卻是他來自幼時的音樂啟蒙經驗。這精神,貫穿了他一輩子。
這個孩子長大後,還會按著自己的脈搏,屏息觀察計算著吊燈的擺渡,發現不論吊燈的重量,所需的時間週期都一樣,僅與長度有關,那是1581年他念醫學系時的事情;後來1609年左右,伽利略藉由荷蘭光學進步之便,把凹凸的玻璃片巧妙地重疊一起,造出了可以將實物放大三十倍的望遠鏡,這下子,往穹蒼望去的光景就全然不同了。
「黑暗」,不只是穹蒼,也可能是時局世態。
伽利略1564年出生於比薩,那是個什樣的時代?那是一個百分之九十的人皆屬文盲、深信地球是平板狀、位居世界中心、而且不會轉動的時代;剩下百分之十的識字者(女性占百分之一),深居修道院的厚厚石牆內,掌握著一切知識,而他們所允許閱讀的書籍只有一本:《聖經》──1200年起,再准一本亞里斯多德的大百科全集。
凡是與神籍書本所述內容不同者,皆為異論或悖論;且有著身家之禍或送宗教裁判所審理──甚至火刑──之虞。
這種狀態在伽利略當時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千多年。
如果不是各地還有些羅馬時期留下來的殘垣斷壁和希臘神殿廢墟,真不敢想像在這之前還有其他文明璀璨過。義大利學者佩托拉克(Francesco Petrarca,1304-1374)將之命名為「黑暗時代」,所指不只是經濟的不振、民生萎竭、文化的衰亡;更多的是一種集體迷信愚昧的狀態──一種被蓄意操控著的蒙昧。
不過,有些閃光會隨著夜晚的星星,流洩出來。
那是1610年的事。1608年荷蘭眼鏡鏡片製造商漢斯.李伯海(Hans Lippershey)無意中發現將凸透鏡和凹透鏡組合起來後,可以使得遠處的物體放大;隔年伽利略設計出能放大數倍到三十倍的望遠鏡,這望遠鏡落到威尼斯商人手裡,幫助了他們能夠提早發現海盜,更有效地偵測敵情,進而保證商船的安全,以獲得更可觀的利益。伽利略在北義帕多瓦(Padua)除了大學的教職外,還有個工作室,專門用來生產來自各方訂單的望遠鏡等工具,以賺外快。
1609年,伽利略向威尼斯總督與議員展示他用望遠鏡發現木星衛星的景象。圖為1870年Louis Figuier《Vies des Savants Illustres》書中的著色版畫。(達志)
他拿著手中的這項魔法般的神奇器物,忍不住往黑夜星空望去,開始了天文的觀測。他,太好奇了。原來,托勒密星表中的「朦朧恆星」不是雲,而是星雲與銀河;而太陽上有斑點,那是黑洞。1610年伽利略出版了《星際信使》(Sidereus Nuncius),那是他觀察月球、木星的衛星與銀河的天文觀止。
看到放大後的星星,要如何記錄下來?伽利略1588年曾在佛羅倫斯的──或說世界上的第一所美術學院──擔任過講師,教授透視法與明暗對比的技巧,由此可見他在美術上的造詣。日後,他所畫下的月球表面圖,更成為天文的第一手資料。
伽利略畫下的月球表面圖。
(達志)
音樂家、畫家、科學家各身分毫不衝突地集於一身,典型的文藝復興全才。
北義帕多瓦大學,提出優渥條件:厚薪加終身職──還有威尼斯公國特有的自由安全氛圍。威尼斯這城邦因貿易致富、世面看得多,人心一派自由、享樂至上甚至奢華到頹廢,因此整座城被教會開除教籍,列為道德敗壞永不得超生的罪惡集團;但相對的,也間接提供了給像伽利略這般的探索者一定程度上的保護(反正列為三不管地帶,也就沒有宗教裁判所的監視)。
佛羅倫斯美術學院美術館。佛羅倫斯美術學院是世界上第一所美術學院,由梅迪奇家族成立。
(shutterstock)
但伽利略選擇去了佛羅倫斯,他昔日的家教學生柯西莫.梅迪奇二世(Cosimo II. de Medici)禮聘他為宮廷御用數學家、御用哲學家、比薩大學(Pisa)首位的數學教授,但沒有授課的義務。1610年的9月12日伽利略來到佛羅倫斯。
為何去佛城?聘為大學教授卻不必授課,這裡透露了什麼?這是一種深諳學術的自由與對人才極端呵護的心態,柯西莫二世不願讓珍貴的頭腦與精力耗費在餬口的瑣碎,而耽誤了伽利略更應發揮的潛力。
慧眼看得懂人,才了解天才綻放時所需的養分,然後傾己力不計成本地大器助之,這,就是梅迪奇家族世代的風骨。文藝復興的最終精神,在此搖籃下得以孕育蓬勃,這一來,伽利略把所發現的木星的四顆衛星,分別以梅迪奇的四個兄弟命名,就不足為奇了──當然,也就是今日的伽利略衛星。
明眼人
在那個只准相信《聖經》的時代,有些明眼人,瞥見了殘破的希臘古籍,洩漏天機般流洩了前所未聞的知識,它們經阿拉伯人的保存、翻譯,隨著十字軍東征,那涵蓋天文地理醫學哲學的古代希臘文化,如絹絲細流般緩緩地滲入了黑暗無知的大地。睿智者,在看懂這智慧之泉的閃爍光輝後,迫不及待地急急以雙手掬起,如獲至寶般彷彿捧著無價的黃金。
這明眼人,就是當時的梅迪奇家族。
波提且利《三博士來朝》,1475-1476。畫中巧妙展現梅迪奇家族成員。(達志)
這梅迪奇家族好智的程度,不僅於獨樂於書齋,還不惜重金網羅當時最優秀的學者、藝術家、科學家,給予極優渥的待遇,並系統化翻譯希臘古籍、創作藝術、探索自然。柏拉圖的著作經由梅迪奇家族傾注的完整翻譯,自此希臘文明成為西方哲學的墊腳石。梅家族元老給予學者的待遇:一棟別墅。同時,還親自週週登門請益,與之討論。
別怕,盡量去找出真理,找出真相,最重要的是:找出「美」。
伽利略1588年在佛羅倫斯的美術學院擔任過講師,這間世界上的第一所美術學院,就是梅迪奇家族獨資成立的,目的不外乎:將天下藝術之才盡納入囊中。
而之前扮演著童年啟蒙角色的伽利略父親,也不是等閒之輩,可說是文藝復興時期關鍵性的音樂改革推動者。1581年他出版的《古代與現代音樂之對話》(Dialogo della musica antica e della moderna)一書,將之呈獻給巴迪伯爵(Bardi)。這巴迪家族是當時佛羅倫斯顯赫的銀行家,也是文藝復興時期重要的文化推手,其建樹與梅迪奇家族可說是不遑多讓。1576至1600年之間,聚集在巴迪伯爵身旁的文人雅士,被稱為「佛倫提納雅集」(Florentiner Camerata)。在這些學者、藝術家與科學家的清談之間,他們並沒意識到那些燭光搖曳的夜晚,將會在人類精神上留下多麼重要印痕。它,不僅促成歌劇的誕生,更打開了一扇扇通達音樂與美學的大門。
有了這富可敵國的家族撐腰,這些藝術家有恃無恐地大膽釋放情感,想像力如猛虎出柙,寫出淋漓至情的唯美詩歌,創造出前所未見的極致傑作,並且敢拉著梅迪奇公子的手做實驗,只為了證明重力加速度。
問題來了:這般積極好奇的結果是:所看到與所體驗的,和《聖經》裡的描述不一樣。
經由深諳古希臘文的學者翻譯出各領域的作品後,哲學的視野不再局限於亞里斯多德;醫學也推翻原有的認知;其餘化學物理、天文星辰,在梅迪奇家族的全力支持下,新穎觀點全部傾巢而出。比方說亞里斯多德認為冰能浮於水上,是因為它的平面體積所致;但是伽利略卻以簡單的實驗證明了,那是因為冰比較輕的緣故。至於《聖經》說地球是世界中心且不會動時,這和伽利略透過望遠鏡夜夜觀察到的結果,就兜不攏了;循至繪畫上誕生了一個裸露的維納斯,也是源自古希臘神話的靈感啟發。文藝復興開啟了一個窗口,逐漸與《聖經》和教會的立場對立。
梅迪奇家族,之所以是文藝復興的推手,是因為在「美」與「真理」的面前,他們無視權威。伽利略不是「不害怕不存在的事物,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害怕」;他不是不懂得要尊重權威,而是,他根本不知權威「該」尊重。一出生問世就不知道要怕,繼而被教成「不懂得」要怕;但在習慣「怕」的人眼裡,那就是:「無視權威」。
1633年,梅迪奇家族起轎護著七十歲的伽利略,一路前往羅馬接受宗教裁判所的審問,只盼得智者而歸。伽利略不是不怕宗教裁判所的火刑,他跟眾人一樣,很脆弱怕死,也機會主義得很。一回,教皇表示某份賞金只頒予神職人員,伽利略馬上剃了個地中海髮型,以符合資格。嚴刑威脅下也會妥協認罪,只求保住小命。畢竟,誰受得了刑具折磨、烈火酷燒?
但是,自己的脈搏不會騙人;親眼看到的星星,也無法否定(視覺誤差另計);琴弦因比例造成音高不同,靠著簡易的實驗即可證明;數學架構,幾何演算,也不會撒謊,一再經手測量實驗後的結果若仍舊不變,那你要他去否定自己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親手做出來的,那不是否定他身為「人」的基本存在?
伽利略表示:「我不是否定亞里斯多德,相反的,我認為應該勤勉地研讀他的著作。我不贊成的是,盲目地相信每一個字,而不去找尋其他的原因,然後把書上的每字每句,當做不容質疑的絕對真理來看待。」
梅迪奇與伽利略、與米開朗基羅、與當時為數可觀的智者,在那個黑暗恫嚇、思想禁錮、側首驚懼的時代裡,手攜手,持著搖曳的燭光,步步為營地走出「文藝復興」。●
伽利略墓,位於佛羅倫斯聖十字大殿內。(達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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