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週末．藝週推薦展覽】自由於形，自在於心─橫山書法藝術館「自由自在：臺灣當代女性書藝展」

中華漢光書道學會10位成員集體創作〈傳承與時變〉。

文．攝影／林昱晴

在亞洲現代藝術的發展歷程中，書藝映現的不只是文字之美，更是文化意識的蘊蓄與延展。它讓書寫自傳統水墨的系譜中蛻化而出，進入精神性的流域，轉化為感官、身體與意識之間的動態辯證。當筆勢化為時間的痕跡、墨色滲入紙纖的呼吸之間，書法不僅是承載傳統文化的重要媒介，也是連結古典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關鍵橋梁。橫山書法藝術館「自由自在：臺灣當代女性書藝展」沿著筆墨與多元媒材交織的脈絡展開，不僅呈現當代女性書藝創作的多重樣貌，更嘗試探索書藝的邊界與未來的可能。展期至12月1日。

董陽孜1990年作品〈知其白守其黑〉。

傳統的書藝講求師承的系譜，女性在書藝創作之路上的投入，也需具備打破桎梏的勇氣，以及專注於創作的持守。做為「自由自在：臺灣當代女性書藝展」策展人，台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教授兼所長盧慧紋指出，展覽的起點，源自一個看似簡單卻深具洞察的提問：「台灣的女性書家在哪裡？」對於熟悉當代藝壇的人而言，或許會立刻想到董陽孜。她的確是當代台灣藝壇最令人矚目的現象之一，但事實上，台灣還有許多女性書藝創作者，為當代書法開啟了極為豐富而多元的篇章。

請繼續往下閱讀...

姜美先2025年作品〈智慧之森〉，內容為《金剛經》全文。

2015年起，高雄市立美術館的年度「高雄獎」增設「何創時書法篆刻類特別獎」，至今得獎者中有半數為女性；放眼東亞與世界其他地區，也能看到眾多女性藝術家積極投入書法與水墨的創作實踐。她們不僅擁抱傳統媒材，更以創造性的姿態轉化、重塑筆墨的語彙。盧慧紋表示：「在籌備此展的過程中，我屢屢驚豔於她們的創作能量，卻也不得不慨歎，其所獲關注與實際成就並不相稱。」

於是，「台灣的女性書家在哪裡？」成為一個不僅屬於當下的追問，也回應了藝術史上最經典的提問之一──琳達．諾克林（Linda Nochlin）在1971年的探詢：「為何沒有偉大的女性藝術家？」當我們將這個問題置於仍保有文化與藝術崇高地位的書法領域時，便浮現出另一層思考：「女性如何被書寫？又如何自我書寫？」追問女性書法家的名字與作品，並非僅為填補歷史空白，更關乎我們如何理解書法的基本框架：它既是一種藝術形式，也是一種表達媒介，更是一種深植於身分認同與價值體系中的文化實踐。

袁慧莉2025年作品〈時間之漬：悲欣〉。

回望台灣女性書藝創作的源流

策展人盧慧紋認為，長久以來，女性書法相關議題面臨雙重困境──不僅在當代藝術場域中處於邊緣中的邊緣，在書法領域，也長期受到男性中心體制的宰制，被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且極度欠缺系統性的反省。今日女性書法家的養成過程與男性並無太大差異，她們同樣跟隨老師學習、臨帖，通曉篆、隸、楷、行、草等書體，以及歷代各種書學典範。在影印書帖與印刷資料普及，乃至今日各大博物館開放數位資料庫、網路資源極為便利的情況下，大部分的名跡書帖皆能輕易取得。無論男女，皆須自掌控線條、結字與章法的傳統書法訓練起步，歷經數年掌握基本功後，走向尋找個人創作風格的路徑。

臺灣女書法家學會10位成員集體創作〈書．漢字千年抉微〉。

然而，現實的局限仍在。許多女性藝術家在家庭與社會角色的期許下，難以全然將心力投注於創作。她們的創作之路，或被迫中斷，或在長久沉寂後再度活躍。盧慧紋強調：「本展的核心意識與企圖，在於回應長期以來的缺席與忽視，讓女性書藝家在當代藝術與書法史的版圖上被看見。我也期待藉此開啟更具廣度的思考：不僅問『誰』在書寫，也思索書寫如何塑造個體的生命與想像，以及女性經驗與創作實踐，如何參與鑄就當代書法藝術的面貌。」

「自由自在：臺灣當代女性書藝展」從日治時期至今，勾勒出台灣女性書藝百年發展的脈絡──無論面對體制的束縛或時代的變遷，回望這些女性以柔韌的意志與創造力，以筆為身體的延伸，以墨為思想的流體，在筆墨之間開鑿出屬於自己的道路。展覽集結近50位藝術家，以及2個台灣當代書法團體的集體創作。作品形式橫跨書法、複合媒材、立體裝置、攝影與錄像，從紙上墨痕到空間的形塑，都是創作者內在精神的形質延伸，充分體現書藝在當代語境中的開放性，以及女性書藝家對於「書寫」的思考與詮釋。每一次的落筆，都是她們對生命的回應、對存在的思索，對書法語彙的再造與自我投射。

席琳．奈沙特2019年作品〈Offerings〉。

交融傳統與當代感性的書藝景觀

展覽共分為4個單元，第1單元「網絡與系譜」處理的是女性書藝研究的脈絡關係，除了處理縱向的時間軸，也關注橫向的人際網絡連結。19世紀末至20世紀中期，女性書家多出身於名門望族的文士家風。她們或承家學之餘緒，或師事名家，筆下風格既映照出不同流派的氣韻，也折射出時代的文化氣息。此單元將日治時期的蔡碧吟與張李德和的作品，與遷台書家張默君、譚淑、陳書蓁、顧瑞華、酆濟榮等人的作品並置呈現，藉此展現歷史遞嬗的軌跡，而在墨色的濃淡與筆勢的轉折間，隱約可見從傳統迎向現代的書藝創作取向。

張李德和〈寶墨長馨〉封面內側題字，約1933-1953年。

除了縱向的家學與師承脈絡外，女性書家之間亦經常透過結社、研習與展覽活動建立橫向網絡，形成一種既協作又相互砥礪的支持系統。她們在書法場域中的能見度與影響力，往往正是透過這些關係網絡得以擴展與延伸。2012年成立的「臺灣女書法學會」跨越師門與流派，於集體創作中展現多元的筆意與風格。臨帖的對象從金文、簡牘、碑刻，一直到優雅的帖派行草，同時亦展現獨特創意與個人風格，她們的作品不僅展現書體之變，更是台灣書壇流行樣貌的縮影、融會文化積澱與當代感性的書藝景觀。此單元同時展出柏巧玲向張李德和致敬的〈聰明帖〉，顯現跨時代的文化承續。

跨越時空的創意脈動

「書寫」是連結創作者生命經驗的媒介，當代書藝早已超越「墨」的疆界，筆與紙之間的關係不再局限於傳統筆墨的形式，而成為一種更為開放的藝術語言。在「她的身體」、「跨界」與「日常經驗與當代書寫」這3個單元的呈現上，女性書藝家以多元媒材回應書法的核心精神，她們不再只是臨古，而是以當代的身體與感知，重思書寫與自然、物質與意象之間的共鳴。雖然創作已脫離傳統的筆墨框架，但那份對自然節律的體察、對身體書寫性的自覺，以及對文字所蘊含文化記憶的深思，仍在作品之中靜靜流動，構成跨越時空的書藝脈動。

袁慧莉〈時間之漬：悲欣〉結合水墨與影像裝置，在蟬翼宣上以毛筆重複書寫弘一法師臨終前所寫「悲欣交集」之「悲欣」2字，藉此影射生命的樣態。透過逐格拍攝與動畫技術，放大墨漬堆疊的細節，在看似一片混沌之中展現通透而有層次的筆痕，從文字結字空間的綜觀，轉向墨筆空間的微觀。在〈Hi-Ne-Ni心經1〉中，彭薇以小楷反覆書寫〈心經〉，墨跡之間的停頓與延續，猶如心念的起伏，而觀者的凝視，除了探入經典的深意，也在女性形體的模造之間，感知那介於肉身與靈性、色與空的辯證關係。

彭薇2023年作品〈Hi-Ne-Ni心經1〉。

崔斐採集藤枝、葉片與棘刺等自然物質，組構成「自然的手稿」系列似書非書的筆畫痕跡，揭示自然與書寫之間的潛在連結。中國文字的起源，正是對自然形象的凝視與心靈感悟，崔斐讓文字回歸其最初的形象生成之源，使天地萬物化為創造文字的載體。法國藝術家法比恩．維迪爾則以西方身體的力量回應東方筆意，她將35條馬尾製成的巨型毛筆懸掛於可調鋼索上，身體透過自行車把手操控筆勢；〈山巔之上〉的飽和色彩與三聯屏形式，深受歐洲北方文藝復興的宗教祭壇畫啟發，她以壓克力顏料盡情揮灑構圖，粗獷的筆觸盡現東方書畫的線條美學。

法比恩．維迪爾2023年作品〈山巔之上〉。

日本書藝家川尾朋子則將「書寫」轉化為生命交流的儀式，「HITOMOJI PROJECT—Women—」計畫邀請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女性敘述自己的生命故事，並以一個漢字凝聚其精神象徵。她親手揮毫「變」、「孝」、「做」、「努」、「幸」等字，並邀請受訪者以身體「入字」，開啟書藝串連女性敘事、參與當代社會議題的嶄新可能。吳孟珊〈萊布尼茲的計算機進行曲〉宛如一場東西思想的對位之舞，她將64卦轉化為0與1的數列，將《易經》的陰陽哲學與萊布尼茲的二進位概念並置，畫面中的0與1，在濃墨、淡暈或渴筆等筆墨變化間，傳達書藝與當代觀念藝術融合的實驗精神。中華漢光書道學會10位成員集體創作的〈傳承與時變〉，透過麻布、宣紙與布面的層疊書寫，在遮蔽與透映的臨界中，生成抽象書寫空間的結構意象。

川尾朋子2024-2025年作品「HITOMOJI PROJECT—Women—」計畫。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