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plus．親子會客室】女兒的小夜燈

圖／達志影像

文／古家榕

晚間十點，女兒已熟睡。我起身，輕吻她的額，並在離房前，留下一盞小夜燈，不是沒讀過文章，開燈入睡有礙健康。然而，比起凌晨驚見蜷縮腳邊的小人兒，睡不好總比不睡來得好，到底是壓下腦中大肆喧嘩的醫學恐嚇，為她保留一方平安夜了。

也曾上網搜尋過怕黑成因，結論多為「安全感不足」，比如過早訓練孩子獨立入睡。不禁嘆息了，究竟何為「過早」呢？想當年，新手爸媽毫無經驗，眼看論壇上的模範嬰兒年方滿月已能自行入睡，女兒「高齡」半歲再不訓練，到時變得過度依賴、影響社交發展、人生過得一團亂、溫室效應海水倒灌冰山融化，全因為我此刻還放任她睡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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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兒是條曲折的單行道，女兒身為長女，更是父母瘋狂擦撞的試驗品。想她出生之日，正是「百歲派」風靡之時，為免被她的哭聲「綁架」，親子間對峙近三月，直到丈夫與我出於本能的不忍，這才懊惱地束手就擒──只不過，當初是懊惱太早棄械，如今則是懊惱太晚投降。十年百歲、十年親密，育兒派別輪流轉，不變的是一群始終上不了岸的父母，和一群反覆溺水後再搶救的孩子。

親職論述如燈塔，只可惜，汪洋中的每一條船，都不斷在航線上自我推翻，拖曳不出太勵志的結尾。畢竟這年頭，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上網逛完一圈，皆會驚覺罹患低自尊和習得性無助的表演型人格，更遑論每個嬰兒還都剛好是高敏感寶寶呢？正向教養、安全依附、威信管教，永遠過量的學術用語，永遠在犯錯的焦慮，永遠龐大的童年陰影──年輕時的我，自認背負兒時創傷，揮別原生家庭前行；直到成為母親，這才發現不管如何努力，總有一天，我仍會成為女兒必須背負的原生家庭。

沒有人願意被名詞苛責，原來，我的爸媽也已盡力了。

女兒的小夜燈，映襯出親情的陰暗面；其所散發的光輝，卻也映照至人性底層的和解──我還是期待女兒健康成長，卻不為了當個「健康的」母親，而拒絕為她留下一盞燈。儘管明天起床後，她依然會安全感不足，我們也依然會因著小事吵翻天，但當我願意道歉、願意承認不完美、願意一次次基於理想卻不囿於理念的翻越，如此，便能在又一次臨睡前的擁抱中，跟終將離家的女兒、以及離家多年後的自己更貼近些。

即使這一生，我們都在陰溝裡，幸好母女兩人，仍可以仰望夜燈。

同時，深知窗外星空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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