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2-2陳柏煜/胡蜂(回家儼然是一天的高潮)

2022/05/05 22:10

圖◎阿尼默

〔陳柏煜/自由副刊〕

蜜蜂也是一種花樣,和地毯或壁紙上出現的花樣一樣,類似的它勢必在我們的生命中一再重複,母親說服自己。不過母親已經不記得,在她成長的房子裡是否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也不記得整件事又是如何被熨平……她已經離開很久很久了。恐懼有精瘦的細腰,挺立的翅膀,幾乎像個過分巧妙的玩具。她沒有和丈夫提起恐懼的部分,她說,她也看見了,那可不是蜜蜂,是虎頭蜂。

終於在一星期後,全家人都看見它了。當父親吃飽起身,我們開始收拾碗筷,不知是誰偶然抬頭,看到它大剌剌停在天花板中央,站在漏水造成的水漬島,像名顛倒的領主。雖然父親早有準備,心裡不免還是揪了一下,他瞄見妻子和女兒平靜的表情,彷彿在終點等待他落後的了解。他決定表現出同樣的鎮定,假裝自己不是個新手。令他奇怪的是,兒子的平靜竟不亞於妻子與女兒。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攤牌感到心煩意亂。儘管他有權指示下一步應該如何處理,但感覺到一股被審問的壓迫。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被上方的複眼盯住,後來他才醒悟,那眼神是來自於妻子、女兒和兒子三雙聚合成黑莓一般的大眼睛。

它暗自對我顯現,不像停在妹妹房門外那樣,而是以一種更私密的方式出現在我的床邊……像是偷溜進來的情人。我知道那不再是妹妹和大家說過的蜜蜂。同時我也明白那隻蜜蜂的隱喻了……不是開啟的而是鎖上的鑰匙。遊戲到此為止,不再有更多比較。我們只會在各自的房間內長大,並在家裡創造出更多彼此看不到的房間。我注視著蜜蜂,在它身上看見了我所有的家人。可是當光源移開,那裡又轉為一片漆黑。

不用猜想蜂的存在與否後,問題變成,它是從哪裡來的呢?我們沒有能耐縮得比它更小,騎在它的背上,在它的針上安裝針孔攝影機。我們無法像對付螞蟻一般,以食物做誘引,讓它們如一支磁針指出巢穴的所在。這時妹妹已不再享有窺孔的特權,為此她決定將恨意轉嫁到蜂的身上,認為它對家人的顯現是對她的不忠。曾經的幸運符,如今她厭惡唾棄;妹妹加入清除掃蕩的行列。

就母親看來,來源無關緊要,她第一時間檢查了每塊紗窗是否破洞。執行這項任務使她恢復理智,戰勝恐懼,現在的它不過等同於她長期抗戰的蟑螂螞蟻之輩。

父親認為它來自附近的公園。這種籠統的排除,把罪名讓多數分擔,反而升起了懷疑的迷霧。當我走進公園,看見陌生的樹木,每一棵都無辜,都危險。

比較明朗的是,認定它為胡蜂後,我們就可以憑藉印象,上網或翻圖鑑找出學名以及潛在的危險性。為不速之客找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就是接納它最好的方法。甚至讓它加入日常的節奏。幾天後我們驚訝地發現它的存在已經進展成輕鬆甚至令人興奮的話題。

而蜂螫的毒針就是張力匯集的焦點。

當潛在的危險被推到前景,家裡喧騰的氣氛沒有萎縮,反而盛大了起來。原本放學我總是和朋友們拖拖拉拉,現在,回家儼然是一天的高潮。整座屋子搬遷到針尖上。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開始在家裡的所有角落盼望並害怕蜂螫,感覺預兆籠罩全身,毛孔都張開,等待被進入。我猜測它會如何發生。打開或收斂翅膀,銳利還是鈍,什麼時間,什麼角度,像哪種季節的陽光,還是像陰影。過程中會痛嗎?哪一隻會選上我,和我配對?

「人都有兩次機會,第一次會痊癒,第二次會死。」不知道從哪裡聽來、因此也不確定是否可靠的知識,在我心裡開始結巢。

我的房間隔壁就是妹妹的房間,我聽得見她CD的音樂,也聽得見她講電話的聲音,有時候音樂是為了遮掩說話。我希望它能一次成功,劃開房間,將她取出,毫髮無傷離開。這自然是最好的結果。我想她會記住這裡,說不定偶爾還會想念我。但不是每個人的情況都會這麼順利。

父親替蜂巢罩上塑膠套,把主臥室的窗簾拉起來。一整個下午,它披著粉紅色的頭紗坐在窗台。鐵窗的轎子裡,龐大沉重的頭顱隱在紗後。就像陰晴不定的新娘子,可是沒有一點聲音。它等待,準備好要離開了。

到了晚上,母親幾乎要把它當成一件送錯的家具。如果可以,母親甚至樂意自己動手,將它搬下樓丟進公用的垃圾桶。可是若桶子裡騷動起來,麻煩就大了。爬行的針頭,暗器,品種不明的仙人掌。但對她來說,事件已經落幕了。

可是前一天剛發現蜂巢時,我們是多麼害怕呀。它靠得這麼近,甚至在那裡很長一段時間了。父親母親的床離它不超過兩公尺,浴室門把上的毛巾不超過五十公分。無聲無息,彷彿空無一物。夜晚熄燈後電視發出的光說不定還能映現它的輪廓。

父親打算徒手摘巢。不必打給消防隊,是他的判斷。口氣中似乎還帶有一絲被冒犯的意味。彷彿扛下任務,他就是一名消防隊員。屬於我們家的消防隊員。他是我們家的大廚、水電、警察與法官,縮減職銜是他所無法容忍的;一旦他放棄了某些權限,就會永遠失去它。失去的進程不會停止,直到父親只是父親。他盡力延遲。因此當他這麼說的時候,我們都立即感覺到,這不是普通的蜂巢,而是我們家的蜂巢。

當它靜靜地掛在那裡,讓人以為是息肉,當父親靠近,它變成一顆危險醞釀的炸彈,當父親小心地捧住,它像是熟睡的嬰兒。母親、妹妹和我看得入神,忘記自己身處戲劇之中。有一刻他幾乎像是中古時期的屠龍英雄。但旋即他又復原為父親,肥胖的身軀顛在椅子上,逆光的他像隻發白肥胖的蜂,掙扎地從窗框爬出去,企圖將自己擠進蜂巢裡。他的影子落在妹妹臉上,妹妹不可抗拒地預見了父親的死亡。

上面的父親對我說話。他要我找一個大塑膠袋。我離開受困於某種光暈氣氛中的家人,來到廁所旁邊的儲物櫃,找一個足夠大的袋子。準備回去時,我看見一隻斷了翅膀的蜂落在我身前的木頭地板上。我看著不具威脅的它,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行,幾乎無法負荷自身的重量。我看著它爬到我的腳上,看著它做了它該做的事。然後我帶著塑膠袋回去,交給椅子上的父親。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