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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張亦絢/推理小說好吃嗎? - 下

2016/11/02 06:00

圖◎阿尼默

◎張亦絢 圖◎阿尼默

因為父母相愛甚深,且有對印度的愛做為情感後援,比較是有印度臉而非印度認同的班頓,對父母與印度反而有某種良性疏離。我們看到,他對羅賓的挑釁不為所動,展現出的平和與自制,顯示他是一個受到適度保護的成人。或許關鍵並不在於英國社會政策更看重提高種族自尊,而是班頓屬於《大亨小傳》中主述者的那種背景,我們可以想像班頓的父親一樣會給班頓這樣的教誨:「當你要開口批評別人時,不要忘記,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占盡便宜。」 根據班頓的自述,他與自己的女友是「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甩掉身上那種受過良好教育的氣質」。

如果我們貼近詹姆絲思考的脈絡,社會不平等的結構不完全來自種族或財富累積的能力,還存在一個較難分析的元素,姑且稱為「父母職能高低」。啟動這個元素的人物未必是血緣上的父母,我們知道買下莊園的喬治醫生,更受惠於其祖父,但不只是受惠於祖父經濟優渥,祖父也是「高職能父母」,他「幫喬治支付昂貴的學費」的另一面就是,「能屈就博恩茅斯的頂樓大廈」。有錢並不夠,這個人要願意犧牲自己的某些享受把錢用在孩子身上──享受是無盡的,擁有高職能父母真正意味的是,在生命中擁有某個能為你的未來,節制自己欲望的人。朗妲的酒鬼父親雖然給她充滿羞恥感的童年,但仍在她離家後,「每週寄來五英磅的支票」。詹姆絲毫不留情地寫出羅賓身上的無教養弱勢,他雖然也有闊綽的外祖父,但在生前不認他。他的起點不是父母職能的高與低,如同喬治與朗妲的差異,而是連起點都闕如──他和朗妲吃飯都由朗妲買單,這很容易被看做人品有問題。但是如果了解兩人的成長背景,朗妲確實扮演著不自覺的代理父母,且因為她本身擁有的父母職能也偏低,她的付出帶有承襲而來的省儉性格──不是從物質,而是從感情的角度而言。羅賓可以說在延長他的童年期,但之所以延長,原因就在於在主客觀上,他還未得到基本滿足。對吃食計較、怕吃不到東西──這是非常原始的兒童行為。

我們知道班頓巡佐會「在諾丁頓的農夫市集買菜」,在追求女友時,也覺得精心挑選的餐廳貴得吃不消,但他會「自己下廚討她歡心」。他盡孝道的方式,也是為父母煮一頓飯。雖然小說沒有寫出菜色,但這是一個對自己廚藝有信心的男人。詹姆絲似乎有一種信念,均衡的人不會忽略食物,但傾向容易滿足:班頓會記得華倫警官早上帶來的「六個鮮美多汁的康瓦耳餡餅,味道一級棒」。雷娜女士,一個內在優雅的兒少更生人監護人,她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展現了可靠的父母職能特性,而她出現時的第一句話,是回答凱特巡佐旅途是否愉快──雷娜女士這樣說:「我坐靠窗的位置,沒有小孩吵鬧或是劈里啪啦愛講手機的人。餐車的培根三明治很新鮮,景色很美,對我來說是趟舒適的旅程。」

我想,我應該不是唯一一個在「培根三明治讚美詩」之前,感到驚奇的讀者。如果讓我選擇,我覺得,餐車的培根三明治,遠比會誘發某些人嚴重匱乏感的莊園餐,要可口多了。

有犯罪氣質的水果

儘管各家推理小說批判社會的力道與深度不一,但除了極少數例外,我們可以說,許多推理小說家擁有某種「知足常樂」的天賦與興趣。在搜捕罪犯的同時,他們也熱心介紹各種不求聞達、無入而不自得的身影。貪心是許多謀殺案的遠因。當梅西.米勒描寫某位女士「低頭看著她的沙拉,開始用叉子在盤子裡挖掘,彷彿可以在明蝦和生菜中找到某種東西,來緩和她尚未痊癒的傷口……」──不能被填滿的空虛歷歷在目,凶手或許就在不遠處。

悲哀、沮喪或痛苦的人,有可能藉著食物得到救贖。在車禍中喪失兒子的父親,因為能做出令人垂涎的三明治,甚至與前來調查的女偵探分享(沒錯!又是金絲梅芳那傢伙,那麼樣地有口福。),可說是療癒心傷的第一步──這個描寫和解的段落,食物不是背景而是角色。

解釋階級的印記或散播享受生命的態度──這一類食物在推理小說中的任務,通常並不明顯。食物在推理小說中較突出的角色,恐怕還是它的喜劇性格。當然,在陰鬱的小說中,就連食物也顯得慘傷與悽厲,下面這個出色的例子出自《眼中的獵物》這本書:「鬆糕嘗起來有如橡皮,裡面的藍莓看起來像隻被打扁的紫色蒼蠅。」──可憐的藍莓,我不知道有什麼其他水果在推理小說中,享有比它更糟的聲名。從法醫莫拉系列改編成電視影集的《妙女神探》,其中有一集,狙擊手射擊完後,在現場還留下藍莓鬆餅的嘔吐物,除了顯示凶手在開槍後噁心到吐,還表示凶手殺人前吃過藍莓鬆餅。又是藍莓!藍莓造了什麼孽!

但是我個人頗相信,在影集《妙女神探》這個例子中,編劇很可能無意識受到阿嘉莎.克莉斯蒂的影響。克莉斯蒂有個短篇寫過,就是因為餐廳女服務生,提起某位常客改變了用餐習慣,而引起偵探白羅的疑心。黑莓在這一篇中扮演了搶眼的角色。推理謎的腦海恐怕都很難揮去這個有趣的小故事,而「莓果類」也因此,較大部分的水果來得有犯罪氣質。

蘋果也曾在謀殺中插上一腳,導致本來愛吃蘋果的克莉斯蒂筆下的推理作家奧立佛夫人,難過到改吃棗子。詹姆絲的小說寫謀殺後,廚師不敢上燉肉,管家說:「豌豆湯很好,熱騰騰,營養又有安撫作用,而且有現成高湯……食物盡量簡單好嗎?我們可不希望看起來像教會的秋收祭。……」這種段落是詹姆絲學不來克莉斯蒂的地方。克莉斯蒂最難學的不是她的詭計,而是她的嘲諷──「知識分子都很容易肚子餓」──有次她這樣寫道。克莉斯蒂的嘲諷,效果往往深到,我總是要用肚子笑,她尤其知道要簡潔。詹姆絲終歸是不能寫喜劇的,這不一定是缺點。我第一次讀到《謀殺之心》時,簡直快樂到不行,雖然整本小說,連一個笑點也沒有。如果是克莉斯蒂,她絕沒有那麼容易放過豌豆湯……好笑總是需要一點安那其的。詹姆絲是個有使命感的作家,克莉斯蒂也是,可是後者的靈魂比較安那其。

這種安那其是切斯特頓式的,他筆下的偵探布朗神父不常在吃東西,但他的臉長得就像「……一顆諾克斯糰子」──根據注釋,那是一種裡面不帶餡料的湯圓。有時也被譯為水餃。「把警察做成香腸」──他的一個人物這樣喊道。在〈藍色十字架〉中,布朗神父光用調味品就可以識破身旁人是否偽裝:「一般人要是喝到咖啡裡加的是鹽,通常都會鬧起來;如果不鬧的話,想必有什麼不能鬧的理由。」切斯特頓實在是太細膩了。這時,派瑞斯基的粗野就有著另一種令人驚愕的風情,讀到「……我受不了再用威士忌配花生醬打發晚餐……」──我被激到立刻從心底回嘴:我也受不了!光用讀的,我也受不了啊。

食物喚起溫暖情緒

偵探誇張的飲食惡習,除了回應我早先說的用食物搞笑的詼諧功能,它也幫助讀者放鬆。就像喜劇裡屢試不爽的跌倒或撞到,它沒深度沒內容,但偵探在進食選擇上或過程中的憂煩或亂來,回應的,不過是讀者都會有的生活經驗──那些磕磕絆絆。

除非是有飲食問題如厭食症,對一般人而言,光是食物的名稱或是在場,就能喚起安定與溫暖的情緒。推理小說,似乎視作者有多強的撫慰讀者傾向,會決定食物占篇幅的分量。克莉斯蒂的《隱身魔鬼》,一本典型撫慰性大於一切的作品。小說開始沒多久,兩個主角對大快朵頤的熱烈程度,幾乎就表示了,這個故事不可能太悽涼。這個我定義為克莉斯蒂最餓鬼的一本小說,也反應了特定的歷史時空背景:戰時的節衣縮食與戰後的尚無著落。但是兩個主角點菜的興致,顯示了生機勃勃。

最後,下面三個例子分別示範了如何運用食物出現的場景,融入個別作者特殊的懷抱,這些都是拿掉之後,完全不影響破案與否的旁枝,然而卻可以使我們一窺此類型的寫作,容納了多麼豐富的風格與筆法:

派瑞斯基不懈地進行日常生活性別政治的分析,這是小說化的女性主義批評:……吃了幾口之後,我不得不承認──只在內心承認,吃東西真的能讓人覺得生命美好一點。牛排煎得恰到好處,褐色外層焦脆,內層仍是紅的。他用蒜頭爆香煎了一些菜,也沒忘掉我的飲食習慣,帶來一盤沙拉。他很會烹調簡單的菜式,全是鰥夫生涯中當成嗜好練成的本領。他太太在世的時候,他除了進廚房拿啤酒,從來不曾下廚。(頁171-172)──《暗紅殺機》。

葛拉夫頓利用這種橋段,發揮混合了誇大與微妙的反諷:……為了確保食物種類的多樣化,我購買了幾種不同的漢堡:麥香堡和大吉事漢堡。我還買了兩種分量大小不同的薯條、洋蔥圈,以及分量大到足以讓我們每隔二十分鐘就想去上一次廁所的大杯可樂。我還買了三盒有漂亮繩線提把的動物餅乾。(頁280)──《法外正義》

坂口安吾的寫作,則近於歷史性的社會經濟調查,不無報導文學的政治性:……明治20年左右的平均每日工資……工資最高的是洋裁師傅,一天四十錢。……貧民窟……好一點的剩飯一百二十泉(譯注:泉,重量單位,約3.75克)一錢,燒焦的一百七十泉一錢,剩菜一人一度分一厘……平均一人吃剩飯要花費六錢……(頁209)──〈時鐘館的祕密〉,收於《明治開化安吾捕物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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