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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陳育虹/自己的花園 - 露伊絲.葛綠珂《野鳶尾》

2017/01/25 06:00

圖◎焯両黃

◎陳育虹 圖◎焯両黃

露伊絲.葛綠珂(Louise Glück)1943年生於美國紐約市,匈牙利猶太後裔,父親從商。她自幼即喜愛讀詩,十三歲開始寫詩投稿;高中畢業進入莎拉勞倫斯學院及哥倫比亞大學,但因嚴重精神性厭食症輟學就醫,沒有完成學業。其後多年她持續接受心理分析治療,聽從醫師建議把所思所感化成文字,並回哥大上夜間通識課,受教於前輩詩人黎歐妮.亞當斯(Leonie Adams,1899-1988)及史坦利.庫尼茲(Stanley Kunitz,1905-2006)。青春期的特殊經驗,深刻影響了她的創作。

1968年第一本詩集《第一個孩子》出版,她早熟的文字,疏離的語調,長於表達細膩情感的寫作天分,立即受到關注。1985年《艾奇里斯勝利》獲國家書評人獎,1992年《野鳶尾》獲普立茲文學獎,1999年《新生》得《紐約客雜誌》詩獎,隔年並獲頒耶魯大學博令郡終身成就獎,2014年更以《貞潔之夜》獲國家書獎;累積著作詩集十五本,詩論一部,並曾先後任教於波士頓及愛荷華等多所大學。2003年榮膺美國國家桂冠詩人,2004年應聘耶魯大學駐校作家,教授創作至今,其間八年並擔任「耶魯青年詩人獎」決審。

《野鳶尾》是葛綠珂第七本詩集,是她沉澱多年,以兩個月時間一鼓作氣完成的作品,共五十四首詩。詩中她誠實而無畏地,像精神分析師面對病患,挖掘自我內在的糾結。詩中的「我」,可能是某一株花草,可能是在花園勞作的詩人,祈禱的詩人,也可能是大自然或造物主――比如那一簇簇棉棗兒花,看透了個體生命的卑微,對詩人說:「你為什麼還在乎╱自己的聲音,如果╱是什麼╱幾乎等於什麼都不是」〈棉棗兒〉;而自知「永遠無法花開二度」的紅罌粟,告訴詩人:「我有很多感覺,感覺╱統治我……我開口說話╱因為我已經碎成片片」〈紅罌粟〉。

詩人對生命盛極而衰的焦慮,讓她盼望時間能停頓:「我想停下來,像以往一樣╱靜止,因為世界從來不靜止╱不停在仲夏,而停在第一朵花╱成形之前,一切還沒過去╱那一刻――」〈門口〉;而雖然美好回憶清晰如昔:「那房間一定還在……╱一切還沒褪入空無,褪入現實……╱你臉上幾綹亂髮,濕答答,參差著赭紅╱棉麻褐,銀光閃爍。沉甸甸一整甕白牡丹」〈派斯克島〉,雖然猶在希望無窮的春天,她也預見情愛的必然幻滅:「她的手指冰冷╱沾著春雨╱稀疏的草地冒出紫色番紅花――╱就算在這裡,在這愛的起點╱她的手離開他臉龐,已然╱留下一個分手的意象」〈花園〉。

她對上蒼是有埋怨的:「現在四周只有沉默對我說話……╱當祢離開,祢離開得斷然╱決然,帶走所有可見的生命」〈晚禱〉;而上蒼呢?祂責備:「我怎能幫得了你們如果╱你們的需求各個不同╱日照,陰影,濕暗,乾熱╱你們自己聽聽……╱每個聲音都高喊著╱一些需要,一些必要╱並且藉此不斷╱相互扼殺╱在開闊的原野」〈仲夏〉;祂也提示:「不像植物╱你們的生命不循環╱你們的生命是鳥之飛翔╱始於靜止,終於靜止」〈退隱的風〉。祂點醒詩人:「如果你願意睜開眼╱就會看見我,就會看見╱天堂的空虛╱反映在大地,原野再次╱一無所有一無生息,覆蓋著雪――」〈夏末〉。是的,或許那擁有最後說話權的,正是大自然:「我已經在夏夜對你唱得夠久了╱終究我會贏得你;這世界無法給你同樣╱持久的關注╱你得學會愛我,人得學會愛上╱沉默,和黑暗」〈安眠曲〉。

赤裸裸,不多加修飾,散文化,抒情的句行裡處處是矛盾,魅惑,不安,苦澀,憤懣,甚至嚴苛的質疑,辯論或控訴,抗拒那逼近的昏晦,那終不可免的,沉寂;口吻有時瑣碎家常,謙卑,沮喪,慧黠兼而有之,有時又彷彿神諭,專斷,權威,讓人不寒而慄。詩集中不同的發言者,允許詩人藉多重視角,更全面地從流動觀點表達「我」在花園變遷中的體會,省思,以及對生命的迷惘與領悟。

葛綠珂用字素樸,直白。「對語言的熱情,對文字的敏銳感應,是詩之為詩的標記。最簡單的字,可能蘊含最豐富的意義,最戲劇化的張力……我喜愛小小的,卻能在腦子裡膨脹的詩。」她在《詩的實證與理論》寫。在詩論或詩作中,葛綠珂經常提到voice一字:「Voice意指『思考風格』,這是『文字風格』永遠無法取代的……詩得以流傳,不因其內容,而因其思考風格。」

詩人追求的毋寧是更幽深的詩意,不是詩的表面技巧。而voice,我想,可以譯成「心聲」。

詩人批評家安德魯.江斯頓(Andrew Johnston,1963-)曾說葛綠珂的詩「像幽靈,骨瘦嶙峋一襲黑衫,冷靜,清醒」。的確,詩如其人。早熟,憂鬱症,心理分析治療,失衡的親情,對孤寂的洞察,對內在黑暗的凝注,對存在與消亡的尋探……因為相似的生命履歷,葛綠珂的詩難免不讓人聯想到「告白詩派」的希薇亞.普拉斯(Sylvia Plath,1932-1963)與安.賽克絲頓(Anne Sexton,1928-1974);詩人學者史岱棻.柏特(Stephen Burt,1971-)甚至認為「普拉斯之外,葛綠珂是少數能把抑鬱和疏離感提升到美學領域的詩人」。但與早逝的兩位前輩相比,葛綠珂應該是更堅韌的。也因為跨過前輩沒跨越的關卡,葛綠珂走得更遠,視野更超脫,心思更透澈。《野鳶尾》裡迴響著的,是葛綠珂冷清的「心聲」,她思想的獨特音樂。她苦心經營的花園,她知道,最多只是一個變質的伊甸;而在無數晨禱晚禱後,她終究得到啟示,以詩安頓了自己。

詩是她抵擋厄運,痛苦與恐懼,找到生命「剎那即永恆」的意義,與之協商而得到救贖的歸依。

葛綠珂的詩,例如早期的《艾奇里斯勝利》,稍後的《牧場》或《亞維諾火山口》等,靈感廣泛取材西方童話,史詩或神話;但《野鳶尾》中提到的花果植物則多出自《聖經》:番紅花,雅各之梯,蘋果,玫瑰,無花果,水仙,雛菊,莢蒾,百合與荊棘,葡萄園……甚至兩個人名,諾亞與約翰,都帶著象徵,架構出一個幾可亂真,同樣也要失去的,伊甸情境。除了這些,詩集中其他的花,比如野芝麻別名「死亡蕁麻」,延齡草別名「三葉花」(表示三位一體?),各自又蘊藏了表層之外的影射。至於野鳶尾:iris,除了是意涵「希望,信仰,勇氣與智慧」的花,它同時也是眼睛瞳孔外圈的虹膜,wild iris因此是不是可能隱喻「狂野的眼色」?林林總總,「她謎樣的語言,吸引讀者參與她的故事,融入,並各自填補其中的留白,」詩評家海倫.范德樂(Helen H. Vendler,1933-)說。葛綠珂的敘述雖不離「我」,但那「抒情我」其實並不陷溺於主觀,也因而柔軟了主╱客體二分的對立。這不斷自我詰辯的《野鳶尾》,彷彿一個洗滌儀典,她創作的分水嶺。

葛綠珂的創作始終源於清明的「內視」。借用詩人自己的說法:詩是她思想風格的完整體現,她發自底層的心聲;而《野鳶尾》主題詩的結語,或許正是這說法最詩意的表達――

自我生命中央噴出

一柱泉湧,鬱鬱的深藍

投影在碧藍海藍

――〈野鳶尾〉

詩人為自己建了一座花園,園裡種上比伊甸更多的花:野芝麻、罌粟、雪花蓮,甚至巫草;園裡,她聆聽幻變的風雨星辰,她祈禱,她記錄著一切,清晨以至夜深,年少以至年老,感知那繁華而迅速的春夏,以及終將到來的秋冬,靜靜的。

並且,她讓我們走進她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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