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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書與人】流血的雙腳,繼續向前 - 石芳瑜談《善女良男》

2018/02/28 06:00

作家石芳瑜。 (陳逸寬/攝影)

專訪◎楊隸亞

新作《善女良男》。

石芳瑜(1966-)於2017年底交出的小說作品《善女良男》,回顧90年代繁華盛世的泡沫幻影與男女之間時代堆疊的漂流情欲,她聊到《善女良男》的寫作靈感來源時,提到香港電影《男與女》,被稱為性感女神的鍾楚紅遇上man味十足的萬梓良,在戲裡以孟思晨與江遠山的角色發展出一段不倫不凡、火火熱熱的感情戲。

小說《善女良男》的故事大綱由女主角陳蕊、男主角(或男配角)阿忠、小黑、S君,共四部聲音敘事,透過順敘、倒敘、穿插、回顧、眺望各種切入角度,眾聲喧譁帶動小說情節。陳蕊兒時經歷性侵經驗,中學有過一、兩次曖昧不明的女女百合情結,大學聯誼談起男女戀愛,美國留學回台以後,以交筆友的形式物色結婚對象,顯然童年的創傷並沒有阻止她對戀愛的探索,肉身似乎不怕疼,遭逢感情路上的石頭,偶爾踢開,偶爾直行,流血的雙腳,仍繼續往前走。

柔軟敘事,以小見大

翻開《善女良男》的內頁,英文小字「Nice People」側身於書脊。石芳瑜欲給予的好人觀點是什麼?

《善女良男》確實跟「善良」二字有關,石芳瑜說:「書裡的人物都沒有惡這個字,哪怕擁有貪念、欲望,也只是時代洪流中被浪潮衝著往前奔走的人物。」她表示,曾在某場講座聽畢飛宇聊起人性的話題,畢飛宇的母親從小告訴他,世界上95%是好人,剩下的5%是壞人,應該要把5%抓起來,社會就平安無事。畢飛宇在撰寫小說的過程發現人性並非如此,石芳瑜贊同這樣的想法,人其實無法善惡二元對立區分,當她觸碰90年代各種議題,不願意著眼於負面黑暗,不拿照妖鏡,也不用梳妝鏡,不醜化也不美化,只是如湖水般顯影,同時凝視擴展的漣漪效應。

《善女良男》的故事結局相當曖昧,漣漪延續出來,女主角陳蕊與男主角S君的對白互動,看似感情事,實際上石芳瑜在背後提問的是國家大事:「這感覺倒是很像我對中國的情感記憶,我曾經迷戀過他的,可現在,他都算得一清二楚來跟我談感情?」她以一種女性柔軟的感情敘事情調,以小見大,去叩問家國政治甚至兩岸關係的大局面。或許正是如此以退為進的手法,讓小說《善女良男》入選《亞洲周刊》2017年十大小說。

「以前小時候成長在歌頌美麗的河山裡,但是到了某一天,忽然發現世界有些不太對勁。」石芳瑜說起自己想法的轉變,問她女主角陳蕊最後「情歸何處」?她卻說:「也許更該問S君的態度。」

提問陳蕊情歸何處,不如提問什麼叫做良善的互動關係?不是要與不要的問題,石芳瑜把情感關係比喻成政治關係,把男女對話隱喻台灣中國的談判。期待讀者發現小說裡的驚喜與懸念嗎?她說,「能夠看出來這層意義的讀者,自然能體會;沒發現也沒關係,享受小說的閱讀樂趣也挺好。我對小說創作的期待很簡單,希望它是一部好看的小說就行了。」

性愛啟蒙,經濟起飛

一腿跨上去,一手拚經濟,時代揉捏出的經典愛情電影大概包含兩種元素,一種是私奔,另一種是浪跡天涯,而這兩種元素在小說《善女良男》裡確實都找得到。

私奔有時也能衍生多層意義,為愛情而奔、為自己的信念而奔、為時代洪流趨勢奔走。「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知識分子夢,仍延續於小說中的女主角陳蕊身上,民主、性愛、經濟,環境催生孵育更開放的心靈,陳蕊談過各種戀愛、赴美留學、過洋派生活、效仿《徵婚啟事》徵求婚姻伴侶,婚後先生外遇,又搬出來一個人經營獨立咖啡店,開始第二人生。

陳蕊肯定是「善女」,善的台語讀音和禪是一樣的,來到人世間走一遭,走進百花深處也從韶光年華裡走出;走出野百合學運,走進太陽花學運,種種嘗試是時代下的歷史,也是回應時代的行為表現。

石芳瑜說,「當初野百合運動後,是拚經濟,同樣的循環也發生在太陽花學運,如今我們也是期待經濟發展要大幅度提升。」既然點破小說中的隱喻,她也更開放地聊到政治話題,「台灣的小說創作鮮少從這種角度切入,女性小說多半處理家庭情感居多,較少碰觸政治意識,我嘗試格局放開,以小也能見大。甚至,我期待這本書能賣到中國大陸去,但出版社說只要內容觸及三一八(即太陽花社會運動的開端,2014年3月18日青年占領立法院行動),因話題敏感,可能性實在不高。」

小說新手,大膽有影

90年代的時間感如此龐大駁雜,該如何濃縮點亮,如石芳瑜所期待「是一本好看的小說」?她表示創作《善女良男》的技法,其實挪用電影拍攝剪接的「場面調度」,改變敘事人稱時,上一段的結尾和下一段的開頭,猶如運動攝影機切入切出,例如以南京東路為小說換景空間,阿忠與陳蕊的敘事聲音紛紛淡出、淡入。

《善女良男》同時也是石芳瑜東華創作所的畢業作品,花費大約一年多至二年完成。她說,凡事觸及社會運動與歷史真實事件,自己一定會參考正確的歷史檔案資料,如實呈現,萬萬不可出錯。難道,真的如此嚴謹嗎?小說的本質本可包容多重虛構與編撰。石芳瑜認為,若是科幻小說、推理小說可以有更大彈性空間,「時代小說觸碰到社會歷史的真實議題,不能寫錯,錯了肯定要更正修改。」言談間,屢次透露她的自我要求與嚴苛標準。

「我曾以為自己最好的創作年齡已經過了,但現在我有自信《善女良男》是好看的小說。」石芳瑜忽然有點感慨。

故事中的性侵、學運情節,分明是近年熱門話題,她卻絲毫不打算當做出版宣傳焦點,哪怕這些是「陳蕊」人生中經歷過的重大事件,石芳瑜只是以「90年代」為簡要關鍵字。曾有讀者提問,《善女良男》收尾處是否沒有寫完?石芳瑜回答:「我寫完了啊。」她喜歡的電影戲劇作品,也是這樣Open Ending,漸漸淡出。

「其實,陳蕊多少有我的影子。」

最後,石芳瑜默默吐露。

訪談該日,永樂座沒有營業,石芳瑜一身卻充滿光點,電影畫面般,定格在朦朧的午後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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