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回頭曬書】
山之書

◎駱以軍

在我大學那幾年的暑假，我皆會提著一袋書到深坑小山上母親買在那的空屋裡「閉關」。每次買好足夠的菸和零食（三餐是我母親幫我煮好的一袋一袋菜肴，我只要煮好五天份的飯，每餐從冰箱拿出重複一樣的菜用電鍋加熱即可）。印象中那幾年每次「閉關」，「攝心操」必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或《白痴》或《附魔者》。文字上我花過極漫長時光抄讀馬奎斯《百年孤寂》、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卡爾維諾《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卡夫卡《城堡》、川端與三島。中文則是李永平《吉陵春秋》、李渝《溫州街的故事》、莫言《紅高粱家族》。這都是三十歲之前的事了。有一段時光我寫不出東西，困陷在絕望的三角畸戀，那時極愛翻讀井上靖一系列寫第三者或綠帽丈夫、寫得無比悲哀無助的小說，例如《黑蝶》、《青衣人》、《冰壁》。

《冰壁》是我一讀再讀，和夏目漱石《心鏡》、川端《山之音》、《睡美人》同為抄讀不下三、四遍的幽祕摯愛。當時也重新細讀了葛林擅寫偷情者與嫉妒、出賣的《布萊登棒棒糖》、《喜劇演員》、《沉靜的美國人》。對了，另有幾本書，我曾一抄再抄：夏目漱石的《從此之後》、大江的《聽雨樹的女人》、福克納的《熊》、莒哈絲《如歌的中板》、巴加斯．略薩的《愛情萬歲》……較晚則是《微物之神》、《白色旅店》，說不出原因，也不為技藝，就像抄《心經》一樣，鎮懾文字之浮躁魂魄。就是特別喜歡這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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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之後，出版品變得如遊園驚夢?紫嫣紅，後來寫稿常為養家，不再有那寂靜漫長的抄寫奢侈時光。有一度我跟著唐諾、黃錦樹、吳繼文幾位讀書，超英趕美，焦慮不已。貪多嚼不爛，書架上有幾人的書，讀過卻覺虧欠，譬如波赫士、大江、奈波爾（我倒是抄過一遍《抵達之謎》、魯西迪，還有晚近讀到的安潔拉．卡特。或許待孩子較大後，可尋回重讀。或許對我而言，抄讀如河床，其它種形式之閱讀，只主嘩嘩流過的語義、故事和人心之湍急激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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