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六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2】羅婷／棄養

◎羅婷

◎羅婷

聽到門前的倒車聲，你趕忙把牛肉從壓力鍋中撈出，淋在煮好的白麵上。兒子前日來電說今天有事回家一趟，你沒問什麼事，回家不需要理由。

他沒說他不是獨自來，他摟著她，她的物品隨意扔在沙發上。兒子沒介紹，逕自坐上餐桌。她瞅了你一眼，默默坐到他身旁。你把麵端上桌，兩碗，你的跟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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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稀哩呼嚕吸著麵，另一隻手騰出，安撫著摸她的頭，一路到後頸，戲謔地捏了一下。她很享受，兩眼迷濛盯著他，偌大的圓桌上你彷彿不存在。討好地夾了一塊牛肉給她，兒子激動地打掉你的筷子，你手一縮，牛肉掉到桌下，「媽，她不吃這個！」

你的母獸是一隻狼，悄悄地躲在暗處度量，不大肆聲張。是挺可愛的，眼睛咕嚕嚕轉，安靜白淨，坐得也規矩，就身上有些體味，隔著餐桌也藏不住，不知道兒子怎麼忍受，他從小對氣味敏感。狼咧嘴笑了。

兒子罕見地多話：工作、朋友、感情，一層層疊加，你跟得暈頭轉向，像大熱天搭計程車，目的地近在咫尺，司機卻繞了半個街坊，你貪圖方便，他偷些便宜，都不說破。

但終究要下車。

「媽，我就把她留在這了。」

你低頭看她，垮著肩，毛髮糾結，趴在椅子上像條褪色抹布。她怯生生地別開頭，彷彿說她也不知道這個安排，不是共謀。

「你不是常說一個人無聊嗎？她很乖，不吵不叫。反正你在家沒事，陪你多好。」

你懷疑電話是否繞了線，才讓他曲解你的話。你把自己對摺再對摺，薄到可以夾進兒子繁忙的行程裡，吃一頓飯，留一個晚上，親情的厚度不能用時間衡量。學會將自己的嘮叨、擔憂入菜，期待下肚後溶解釋放，他的疏遠、冷淡都只是症狀。

年邁的父母親何止是老房子，根本是廢墟，腐敗的味道就在鼻下。衰老像識途老狗，來過一次就認得路。你蜿蜒在歲月裡，學不自量力的蝜蝂，沿途撈起遺落的記憶，只想築起一個處所，守著它，等孩子回頭的時候，有能歇腳的地方。

兒子伸了伸懶腰，你知道這是他要離開的暗示。他很忙，沒時間等你細數感傷。

她跟著起立來回張望，看看他，又嗅嗅你，歪著頭思考半晌，不偏不倚落在你腳下。猜想她是聞到了你身上，孕育多年，認命的味道。你伸手撫摸她，她輕舔著你的掌紋，你的老繭，像在讀取這些年的辛勞。她的鼻頭有些濕潤，跟你的眼眶一樣。

打包了點東西讓他帶回去，開了後車廂，一個外出籠跌出，想是一開始忘了拿，你正要拾起。

「噢，那是我的，後來養了隻貓，貓比較好照顧……」他有點羞赧，垂著頭不敢看你或她，急急忙忙上車。

你轉身看她，她已經跑到桌下，津津有味吃起那塊牛肉。●

【評審意見】

情境式家庭劇

◎蔡逸君

以懸疑的氣氛開啟一場情境式家庭劇，每個轉折都呼應著母親與兒子各自心思的變化期待，詼諧地敘述，被棄養與接收的動物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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