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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隔離者】黃麗群／當成一隻羊 － 2之2
◎黃麗群
◎黃麗群
拼圖這件事令人最快樂的地方，在於它保證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完美的、無間的、意象上與物理上的結合。它的字典裡沒有隔離。同時也絕對不會在最後變成不符預期的東西，色就是色、空就是空、煩惱依然煩惱、波羅蜜自證波羅蜜。
青綸難以斷定那一天的那幾分鐘究竟發生什麼事，因為事實是什麼都沒發生，他只是在食堂裡吃得太慢，最後，剩下他與明見兩個人，明見問：「最近心情有平靜嗎？」「嗯……算有吧。」「如果心裡後悔，還是要趕快去找人家啊，自尊心不要那麼強。」「也不是後悔或自尊心啦。」「那不然是什麼。」明見右肘支桌，手指介於對勁與不對勁之間地托著腮，若非要說，思惟觀音像也是這種姿勢，也不是真的不行。青綸不知怎麼解釋，因為一切都很普通，是合也非常普通、分也非常普通的事情。最後他回答：「她就……她不喜歡我跟師父聊天啦，講話對師父不恭敬。」
明見聽了，沒說話，只以細細食指指尖點著光潤的顴底，接著微笑，接著又慢慢將微笑一點一點收進眼睛裡，眼睛雖那麼深，收到最後，也全是滿的。然而遠看神情依舊很莊嚴，她沒有追問不喜歡或者不恭敬，像六分飲食後的休息，得其意而不必過飽，半晌過去，海青一動，托著不鏽鋼餐盤起身離開：「只要青綸對師父恭敬就好了。」
此後，一直到了因果或者因故那時，明見再也沒理會過青綸，不曾回應或說根本沒有讀他的訊息，他猜想自己是被隔離了嗎？但這好沒道理，他只是說自己期末考表現得不太好。然而全世界都這樣了，這一點什麼事都沒有的事，即使是青綸都覺得過度普通，最終只能消耗些既沒有人知道、也沒有必要、可能有些煩惱、卻又不至於太慘的苦行，比方說像這樣自行其是、平行時空地模仿著明見的十四天，一起吃素，一起閉門不出，明見打禪，青綸拼圖，兩人一起專注呼吸，心在無心處。至於因故的故，究竟是觸碰了誰或去了什麼地方，青綸很難揣測。
把拼圖上框快遞過去後，他就不打算回道場了，只是拼圖不能完成，青綸在第十四天才發現它少了一片，床架搬開，套房廁所裡十四天的所有垃圾袋扯散兩回，它少了一片。手機裡有一條推播，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第兩百三十七次或者第三百零二次的「不是明見」，是禪修班裡不認識的帳號發言：「師父今天隔離結束吧！大家都要圓滿、平安。」然而不知為何，這次沒有人接話。青綸盤腿坐回地板，慢慢將拼圖一片片分剝開來。每一片都是等值的完蛋。這件事，解決方式並不難，可以向網拍平台申訴，或者再找一組補起來，不過似乎都有些太努力了。青綸還是想不起來那個笑話到底該怎麼講，羊會吃拼圖嗎？他瞬間有個熱情的衝動想把眼前的完蛋全部吃光，不過試著嚼一片後，發現非常硬，要吃光可能真的得把自己當成一隻羊，或者，當成一個笑話，那也可以，但這些也都還是太努力了。他把嘴裡的紙屑吐出來，房間整理好，下樓倒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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