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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難追難摹的張道藩 下

2007/08/28 06:00

圖◎龔萬輝

◎王鼎鈞

最近讀到廖清秀在《文訊》發表的文章,記述他青年時期跟文協諸先進交往的情形,道公曾經摟著他的肩膀,勉勵他「年輕人好好的幹!」清秀兄可能忘掉另外一件更重要地事。

1954年,道公在他的《三民主義文藝論》單行本出版之前,邀請當時文藝界的「樞紐人物」,到中廣公司的大發音室座談,要求大家提出意見。他特別為年輕人留下兩個「見習名額」,一個是廖清秀,一個是我。這年我29歲,廖清秀應是27歲。

記得接連舉行了兩次座談,時間安排在上午,招待豐盛的午餐,然後散會。道公興致很高,來賓大都沉默寡言,只有名導演張英表示不同的意見,他反對以「三民主義」做「文藝」的冠號,道公微笑傾聽,沒有辯解。逢到冷場的時候,全仗虞君質起來製造話題,記得虞先生肯定「內容決定形式」,他說只因為中共主張「內容決定形式」,至理名言成了長期的禁忌,如今看見道公在《三民主義文藝論》裡正式提出「內容決定形式」,大家如歸故鄉!短短幾句話引起一片掌聲。《三民主義文藝論》裡引用了趙甌北的「戲為六絕句」,有一位來賓指出「戲為六絕句」這個題目好像不通,他問是否漏排了什麼字,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名導演唐紹華說過一個故事,他後來寫在《文壇往事見證》裡。當年張道藩在南京創辦國立戲劇學校,中共派了一個青年來做學生,化名應揚,南京衛戌司令部發現了應揚的真實身分,派人逮捕,司令谷正倫喜歡殺人,要判應揚死刑。那時道公已是中央要人,他和谷正倫又是貴州同鄉,親自到衛戍司令部把應揚保出來,立即派唐紹華送應揚坐津浦火車離開南京。

1949年上海失守,唐紹華沒能脫身,中共清理國民政府殘留的人員,上海市公安局長約唐紹華談話。唐紹華自料凶多吉少,不料局長竟是應揚!應揚第一句話是「道公好嗎?」然後問唐紹華有什麼打算,唐說想到北京看看,其實是想離開上海,這位新任的公安局長提醒他:「你何不帶著你拍的影片到香港去為人民賺些外匯呢?」其實是讓他逃出虎口。唐紹華當然選擇香港,公安局立即發給路條。

這個故事不但顯示張道公愛惜青年,更令人發現中共黨員也有人情味,可以列為內戰期間難得的故事之一。但是國民黨退到台灣「痛改前非」,案情一旦涉及「匪諜」,任何人不能援救,道公眼睜睜看著他的愛將虞君質坐了一年多的黑牢。

多次要求政府善待作家

抗戰時期,張道藩主持文化運動,左右有三位得力助手,虞君質、李辰冬、趙友培。抗戰勝利,他帶著這三個人到平津京滬接收,大陸不守,這三個人跟著道公退到台北。虞君質曾為某一個申請進入台灣的人作保,那人受某一個「匪諜案」牽連,1950年2月,治安當局連虞君質這個保證人也逮捕了。張道公有理說不清,專程上陽明山對蔣總統以身家性命力保,他得到的裁示是:「這些事情你不懂,你不要管。」

虞案對張道藩的工作團隊是個迎頭而來的打擊,虞君質本名虞文,出獄後改以字行,張道公無法為他安排工作,趙友培創辦《中國語文月刊》,本想聘虞君質為總編輯,可是虞的名義僅能是總經理,另外虞君質也終身沒做中國文藝協會的理事。

台灣在五○年代號稱恐怖時期,政府對文藝作家百般猜疑,而作家多半以對現實政治離心為高,兩者互為因果。道公實在不願意聽到某某作家被傳訊了、某某作家被拘捕了,他曾多次要求政府善待作家,委委婉婉見諸文字:

「……居高位而又懂得文藝重要的人,都能關心作家的生活,不要計較他們的小節,待之以朋友,愛之如兄弟,引導他們的趨向,發揮他們的天才,激勵他們的志氣,替國家社會多多效力。」

他也非常希望作家換一個眼光看現實政治,有時見諸文字:

「……在文藝的世界裡,能夠解脫現實的束縛,追求理想的自由,以智慧代替權力,以和諧消融矛盾,以喜樂化除痛苦,以博大的愛心寬容偏狹的憎恨。」

趙友培體會道公心意,默察當下需要,也寫了好幾篇文章向同文建言。他主要的意見是,中國作家曾經以政府為敵,現在中共政權又以作家為奴,雙方的關係極為不幸,他建議作家和政府彼此為友,做益友也做諍友。拳拳致意,語重心長。

五○年代後期,現代詩和現代畫興起,那些主管意識形態、審查文藝作品的人看在眼裡,這種詩、這種畫都是神祕的符碼,創作者究竟要傳達什麼訊息?必須追究。在主管政治文宣的人看來,文藝界的這種風氣,等於取消了文藝作品奮發精神齊一心志的作用,政府拿什麼來鼓舞民心士氣?這些作家到底是什麼意思?文藝和政府的關係出現新的緊張。30年後我在紐約與畫家秦松相遇,他說起警備總部怎樣解釋他的一幅畫,認為他「倒蔣」,一再訊問他恐嚇他。他說在最緊張的日子裡,雕塑家楊英風夫婦每夜穿得整整齊齊,坐在客廳裡等候逮捕。

道公撒的種子,至今幾乎無人記得

那時張道藩雖然等於脫離了文藝運動,仍然對趙友培表示他的憂慮。友老說,現在流行講求「公共關係」,也就是爭取別人了解,以利自身發展,他建議文協出面為詩人和畫家做些公共關係,於是道公首肯,友老主持,總幹事朱白水操辦,文協連開幾場座談會,分別邀請余光中,林亨泰,席德進,虞君質,顧獻樑,劉國松,多位名家出席說法,這些人從各個角度向社會提出解釋,這樣的詩、這樣的畫出於世界潮流,有它的美學思想和哲學思想,這些思想與共產黨毫無關係,台灣這些詩人和畫家只是追求藝術的創新,沒有絲毫政治目的。今考其時為1961年12月。事後文協把紀錄整理出來,寄給中央黨部、教育部、新聞局還有警備總部,「敬供參考」。後來當局對「現代」逐漸寬鬆,這份紀錄是起了作用的。

道公晚年多病,常恨自己對文藝貢獻太少,他說:「如果我能有張曉峰的一半就好了!」他是指教育部長張其昀。政界稱張部長「無私無我,膽大妄為。」屢建赫赫之功,道公只有他前面四個字,沒有後面四個字。我們不必拿他跟張曉峰比,我們可以拿他跟王昇比,化公主持軍中文藝運動,他擁有的社會資源,他從蔣介石總統那裡得到的支持,張道藩望塵莫及,「震央」雖在軍中,「震幅」及於整個文藝界,中華文獎會那一點子功業,無論是正面效用或負面影響,都被後來的論述者過分誇大了。

從根本上說,張道藩的文藝運動和王昇的文藝運動有分歧,在道公看來,藝術是「體」,是根幹,反共是「用」,是花果,政府要採集文藝花果,必須好好地種樹護林。他的《三民主義文藝論》就是先文藝而後三民主義,「文藝」是三民主義文藝的源頭活水,「三民主義文藝」是文藝江河裡的一條魚。他一再宣告:「文藝運動和文藝事業,都是為了文藝創作。」他所謂文藝創作,並未限定反共文藝或戰鬥文藝。

有幾件事可以窺見道公對文藝的理念。文獎會獎助廖清秀、鍾理和、李春榮,他和他的工作團隊關懷現代詩和現代畫,中國文藝協會成立10周年,頒發第一屆文藝獎章,這年我35歲,四個得獎人,楊念慈和我反共,張秀亞和施翠峰「與反共無關」,道公對現代主義、對鄉土文學、對軍中文藝運動,都未發一言。從軍事觀點看,這樣的文藝政策未免成本高,效益少,曠費時日,貽誤戎機,文藝界甚至有本位主義的嫌疑。我總覺得兩位蔣總統對張道藩的工作並不滿意,道公撒的種子,至今也沒幾個人記得。

道公自恨做得太少,後來連他做的這一點點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他在文藝界留下的空隙無人填補。他堅持政府以誠待人,以心換心,然而以後的黨政長官呢?文藝團體集會,長官蒞臨致詞,台上空話連篇,台下作家耳語:「聽著噁心,想起來傷心,擺在那裡放心。」放心他不會因為重視文藝的效用而操控作家,他任你自生自滅。依政論家鄭學稼的說法,「他們拿作家文人當婊子,需要了、叫過來,使用一下,給幾個錢,不需要的時候,一看見你就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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