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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週末.藝週推薦紀錄片】許卉林導演談《台灣男子葉石濤》─當台灣文學遇上當代藝術
《台灣男子葉石濤》紀錄片導演許卉林。
編輯室報告:
以台灣文學耆老葉石濤(1925-2008)做為對象拍攝的文學紀錄片《台灣男子葉石濤》,將於6月17日上映。全片除反映葉石濤一生起伏,也透過多種當代藝術的交匯,重現其作品精神。今日刊出蔡素芬提問,導演許卉林現身講述拍攝過程的艱辛與收穫。
提問/蔡素芬 照片提供/茂樹電影有限公司
Q:什麼動機決定拍攝葉石濤紀錄片?這部片不在「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尋找經費的過程順不順利?拍攝過程多久?
我參與過由林靖傑導演的「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一:王文興《尋找背海的人》,擔任企畫,以及系列三:吳晟的《他還年輕》,擔任監製。所以一直以來就有在思考為作家拍攝紀錄片這件事。
在拍攝《他還年輕》期間,剛好高雄市文化局詢問我們團隊拍攝葉老的意願,我們就順理成章答應了。因為葉老在高雄左營住了四十幾年,終老於斯,可說是高雄之寶,所以高雄文化局決定拍攝他。但我們開始拍攝後,愈拍愈深入,不可自拔,文化局給的經費用光了,案子結案了,但還不到我們覺得可以的地步。所以繼續借錢拍攝,心想,既然都接拍了,一定要拍到對得起葉老才行,而且用比較高的規格拍攝葉老紀錄片這件事,恐怕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老天既然選上我們,我們必須對得起這個使命。一頭栽下去,製作費的洞愈挖愈大,但管不了那麼多,把片子拍好成為唯一重要的事。
許卉林(右前戴帽者)在《文學台灣》編輯室訪問陳坤崙社長。
會放膽跟親友借錢拍攝的原因,是覺得以葉老對台灣文學的巨大貢獻,以及他做為台灣價值所象徵的地位,應該不難找到有理念的金主支持,況且紀錄片再怎麼燒錢,也不過幾百萬。萬萬沒想到的是,幾乎只找到零星的兩三筆,總共二十萬。這才意識到,即便連重要如葉老,若題材沒有足夠的商業性或普遍性,要人家拿錢出來支持,還是不可能的任務。找錢碰壁了一年多,幸虧最後靠文化部的紀錄片輔導金支持,終於稍微填平了資金缺口。所以,文化部的拍片輔導金真的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在資本主義的法則下,有些冷門但很有價值的題材,才不會完全沒有出路。
整個拍攝葉老紀錄片的過程,監製林靖傑常笑說,就像念了一個台文碩士學位,我除了看了23冊《葉石濤全集》外,還購買了三十幾本日治時期以降的台籍作家相關論著,以及相關文學作品,全部消化過後才敢放手去拍。從這前置功課,到拍攝,到後製完成,大概花了三年半的時間。
陳坤崙社長在春暉出版社。背後為印出《台灣文學史綱》的老印刷機。
Q:這部片記錄葉石濤的一生,對文學的執著與貢獻,引用相當多的資料,而在片尾沒看到編劇名單,整部片的結構概念是先有想法再蒐集資料,還是先有資料再形成影片結構?
並不是先有劇本才去照著拍的,對我來說,拍紀錄片像打獵的過程。出門前,要再三祈禱老天賞飯吃,因為真的不確定能帶回來什麼。而我這個獵人又沒有和葉老實際相處的經驗,前期做功課時,從一些資料上看到的比較多是他的「重要事蹟」。對我來說,是比較宏偉的,像一棟大樓的外觀那樣。我還無法知道建築內部的樣貌。直到看到一篇〈自己和自己格鬥的寂寞作家〉,是莊紫蓉女士訪問葉老的文章。因為採用Q&A形式,由莊紫蓉提問,葉老回答。文章內容一字不漏地記錄了葉老的回答。在這篇訪談文章上,我和葉老產生了奇妙連結。我感受到葉老做為一個人的「溫度」和「維度」。文章裡面,他幽默有趣、思想前衛。他在形容事物時,有一種很特殊的節奏感。我感覺我似乎能掌握了。
再回到獵人的比喻。這部片必須透過幾十個人的訪談來建構葉老的生命樣貌,還要透過不同領域的藝術家的表現,來具象化葉老的文字作品。所以獵人除了運氣以外,首先要勘查地形。熟悉獵物(素材)的習性。設陷阱。等待。出手。若有幸得到獵物,回來要想如何支解,處理皮毛。支解完的斷肢殘骸,要思考如何分類保存。過程要提高警覺,小心翼翼,不能嚇跑你的獵物……大概是類似這樣的過程,逐漸建構整部片的樣貌。
Q:在製作團隊中,文學資料的形成,有一組顧問群嗎?有沒有最主要的信念?
這部紀錄片裡面訪談了許多專家學者,他們都是我請益的對象。不過最有突破性的,是由李桂媚老師(詩人)引薦了台大台文所的張俐璇副教授。她提供了一些受訪者的隱藏版名單給我。除此之外也聊到目前台灣文學在轉譯及推廣上下了許多功夫,期待能拉近年輕族群的距離。這個部分與我的想法一致。
紀錄片的主題是文學,又是台文,可能會讓一般觀眾以為是艱澀、難以親近的。若要說有什麼信念的話,那就是我們盡量設法讓台灣文學透過更容易親近一般人的影像傳遞出去,讓葉老的價值、台灣文學的價值被更多民眾認識。
Q:由於拍片是在葉老過世之後,影片靠大量的資料和文章再造的方式呈現他的面貌,在片中運用了劇場、舞蹈、漫畫、動畫的形式,使整部片立體而生動,這些概念的形成,又是如何發生的?
因為不只想要讓觀眾看到葉老的故事,也想試試台灣文學轉譯成影像的可能性,所以找來一些年輕的藝術家,與葉老的文本對話,藉此產生新的有機體。
動畫是以〈有菩提樹的風景〉和〈舊城—老人〉做為文本,以黃榮燦一幅著名二二八版畫〈恐怖的檢查〉做為動畫的形式。因為葉老有白色恐怖的經驗,而版畫在當時的革命期間,是最能大量複製的媒材。
吳識鴻創作的版畫風格動畫《有菩提樹的風景》。
落語是日本的一種單口相聲,通常描繪一個漫長複雜的滑稽故事,其敘事方式常常在結尾會戛然而止,很符合葉老以黑色幽默風格描繪一群荒謬突梯小人物的故事〈群雞之王〉。
落語藝術家戴開成(右)、曾伯豪演繹〈群雞之王〉。
舞蹈劇場用在葉老兩篇短篇小說〈紅鞋子〉、〈牆〉。這兩篇作品都是描繪他白色恐怖經驗的小說。舞蹈是最自由的一種表現形式,但卻要去表現最不自由的生命狀態。這樣的結合,或許能產生壓迫的衝擊。
鍾長宏、鄭皓、林俊毅、莊秉衡用舞蹈劇場表現〈紅鞋子〉的白色恐怖情境。
用舞台劇呈現葉老最為人所知的短篇小說〈葫蘆巷春夢〉,小說裡面已有大量的人物對白,以及主述者的獨白。非常適合以舞台劇形式表現。比較特別的是,我們讓葉老也是舞台劇中的一個角色,他正伏案寫作,不時會回頭與他正在寫的小說人物對望。
黃采儀(中)與葉文豪飾演〈葫蘆巷春夢〉中的男女主角。舞台劇《葫蘆巷春夢》中,莊益增飾演寫作中的葉老。
Q:講述《西拉雅末裔潘銀花》那段,以舞者蘇品文海邊跳舞反射潘銀花形象,很生動驚豔,拍攝這段的創意來源?
這段是花了我最久時間去醞釀的。《西拉雅末裔潘銀花》這本小說中,那情色露骨、飽含生命力的描寫,要怎麼呈現?大地之母般的潘銀花該是什麼樣子?那時和藝術家蘇品文經過一年多的討論跟構思,陷入漫長的撞牆期,直到有一天,我到她住的淡水去找她,我們倆才一起在絕望邊緣靈光一現,發現了最單純來自海底輪的核心律動,便是最豐富最有力量的表現方式。
而場景跑遍了台灣北中南,一度朝荒煙蔓草的山林曠野方向去找,但一直沒發現切合我心目中理想的情境,直到看到北海岸粗礪的礁岩與浪水互相衝擊,才覺得那是溫柔而充滿生命張力的女性胴體最適合展演的場域。
藝術家蘇品文演繹《西拉雅末裔潘銀花》。
Q:拍攝《台灣男子葉石濤》過程感到最困難或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是什麼?
拍攝劇情片和紀錄片很不一樣的部分是,劇情片可以很有個人的風格,讓導演盡量展現。紀錄片,要把「我」放到最小,才能讓傳主「最大化」地讓人認識和理解。這是一種修行。
葉老說「寫作是天譴」。拍片也是天譴。從前製、製作、後製到目前這個階段。我感覺像是一顆被擠乾的檸檬。大概是梶井基次郎手裡握著的檸檬應該是很有能量的。相較之下,我這顆檸檬已經很乾癟了。
葉老說:「我渴望著蒼天賜我這麼一個能力,能夠把本省籍作家的生平、作品,有系統的加以整理,寫成一部鄉土文學史」──這是葉老在〈臺灣的鄉土文學〉一文中立下的宏願。在拍攝時,我則不時祈禱:「我渴望著蒼天賜我這麼一個能力,能把葉老的生平、作品有系統的加以整理,轉化成一部飽含力量的影像作品。」
《台灣男子葉石濤》海報,設計者為廖小子。
Q:做為一個文學紀錄片導演,無論是就文學或影像藝術,希望透過影片傳遞什麼訊息?
不要對紀錄片卻步。不要對台灣文學卻步。台灣本土作家的文學紀錄片可以非常動人好看,可以跟當代藝術水乳交融,呈現藝術高度,可以讓一般人在看完後,有滿滿的收穫,滿滿的感動,以及滿滿的文學藝術薰陶,所以給自己一個機會去親近它,獲得葉老給我們的禮物。
許卉林導演小檔案
.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研究所導演組。
.曾就讀加拿大安大略美術暨設計學院。
.參與「他們在島嶼寫作」企畫、監製。
.胡金銓導演紀錄片《大俠胡金銓》監製。
.2014年執導公視人生劇展《浪子單飛》入圍金鐘獎。
.2009年執導公共電視《台北異想》之〈午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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