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崔舜華／旋木

◎崔舜華

◎崔舜華

還是孩子時，每到訪遊樂園，我必先往雲霄飛車、自由落體等刺激興奮的器具奔去，那時八仙樂園是家庭旅遊與校外教學的首選之地，清涼光滑的高空滑水道、泳圈四處漂浮的游泳池、高速旋轉的鐵鍊鞦韆、充滿驚聲尖喊的自由落體，以及我最渴盼的、高高飛離地表的雲霄飛車──

雲霄飛車的排隊人龍總是特別曲折漫長，而我總是一個人塞在隊伍中，父親和母親忙著照顧年幼的弟弟，帶他去兒童專屬的遊樂區，我樂得百無聊賴地觀察四周，緊盯著雲霄飛車在高空滑行一圈又一圈，最後直衝而下，再緩衝停步，乘客的臉上掛著既十足受驚又意猶未盡的燦笑。隊伍漸漸地縮短，終於就要輪到我了，我雀躍以待，準備好要享用一場教心臟奮猛的奇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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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於遊樂園裡亦是炙手可熱的旋轉木馬，不知怎地，我總是刻意略過。那時我感覺自己已經長得夠大了，而播放著娃娃音童歌、行進又緩慢冗長的旋轉木馬，是小小孩才喜歡的玩意。那一長列圍在柵欄外、搶著替自己小孩拍照的年輕父母，也教我不耐煩極了。而弟弟通常就騎在其中一頭塗滿卡通色漆的木馬上，一下了馬立刻嚷著要再玩一次、再玩一次。當著父母親面前，我不敢表露心底的嗤笑，便跟母親要了些零錢，轉身去覓有著雪糖冰淇淋的店攤。

直到好多好多年後，第一次聽見王菲演唱的〈旋木〉，空靈的女聲娓娓唱吟：「旋轉的木馬／沒有翅膀／但卻能夠帶著你到處飛翔／音樂停下來／你將離場／我也只能這樣」，充滿隱喻的歌詞與溫柔輕巧的編曲，讓我驚豔已極，自此一改對旋轉木馬的偏見。

自此以後，偶爾去一趟新砌的兒童新樂園，我反倒特意側身加入旋轉木馬前的隊伍。比起舊日的旋轉木馬，新型的旋轉木馬更華麗耀眼，占地面積也更寬廣。高聳的巴洛克式城堡屋頂氣派十足，馬卡龍色系漆裝的馬身，煥泛著溫潤的光澤，更有可容納四人的包廂座椅，仿若替童話中的美人魚量身打造為巨大的貝殼形狀──我腦中重複播送著〈旋木〉的旋律，彷彿女后登基般滑身坐入粉金漆飾的龐大貝殼，旋轉木馬開始啟動，緩慢地原處繞了一圈又一圈，我有些暈眩，卻感到某種童稚的愉悅，在冬日的冷風裡，心底同時滿溢著哀傷與快樂。

「奔馳的木馬／讓你忘了傷／在這一個供應歡笑的天堂／看著他們的／羨慕眼光／不需放我在心上」──我似乎能夠稍微理解了──關於旋轉木馬的哀愁，旋轉木馬的心緒。在我眼中，旋轉木馬因而成為一首砌疊音韻的長詩，一次又一次地被孩子們稚嫩的肌膚親密地閱讀，當白晝的日光灑落，旋木所在，即為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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