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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顏一立/暑假 - 2之2

2022/11/04 05:30

圖◎達姆

◎顏一立 圖◎達姆

(四十九天)

小說說的是個生來便有高度幻覺的小男生,上了火山,被火山上的喑啞青年監禁至長大而失去了幻覺的故事。

這個下午,我在青年公園泳池游著星期天的一千五百公尺,思考著小男生為什麼上火山、青年為什麼監禁他、他們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吃什麼飯、說什麼話,火山永遠在泳池的另一邊,巨型的灰,噴上了天,只有我看見。

游泳游累時,我會回想去年夏天約會的一個人。

騎車去龍洞浮潛的路上,那人問我,之前在東京生活時,日本人分得出來我是中國人或台灣人嗎?我說他們告訴我,頭髮整齊的是台灣人,那人聽了說,喔,這樣日本人看不出來你是哪裡人吧,過幾秒的我意識到,那是個髮量稀疏的玩笑,停好車後,有下個年紀差距的玩笑,到了岸邊,我脫掉上衣,那人像是中暑,一陣乾嘔,我問,沒事吧?此時那人,哈哈大笑,我知道了,這次是個身材羞辱的玩笑,浮在海平面上時,那人又問我,那人的前男友為什麼跟那人分手,那人難過,我想了想,告訴了那人,一個文學獎得主捏造的答案。

每次想到這裡,我便有了力氣,游到了底。

游完收工的我,或趴或臥地在游泳池畔,曬著太陽,讀著大量的書,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每個星期天帶這麼多紙本書來游泳,背包像書包一樣重,但是在這裡讀書,吸得到活人的氣息。一座八水道的五十公尺泳池,有蝶式的水花聲、助曬油的味道、游泳耳機的音樂、攜帶式帳篷和人類皮膚的反光,我感覺得到那一個一個活人和我沒有什麼不同,來日不多,心願只是在夏天了結什麼。

看著這座泳池,我記起了上次帶我來這座泳池的人,是葉哥哥。

葉哥哥,家裡的前幾個房客,家父和家母叫他全名,而沒有哥哥的我叫他哥哥,剛滿十八歲的他,帶著一件行李來到台北,住進了我們家,白天睡覺,晚上去條通工作,葉哥哥的事,兒時的我只記下來了幾個畫面。

像是熱天。

葉哥哥在家只穿條子彈內褲,白色、灰色或深藍色,那是裝在子彈形狀塑膠盒裡出售的廉價三角棉內褲,是和食安風險糖果、非官方授權漫畫一起吊在雜貨店門口論斤秤兩的東西,在我的記憶中,家母有幾次大叫不要這樣,但他說熱啊,說下次不會,隔天又是一發子彈,射了出來。

像是午睡。

葉哥哥入住的半年後,來了個小林哥哥和他同住,平分房租,而吃完午飯的我經過,可以看到葉哥哥和小林哥哥,空著身子,趴在彼此身上午睡。再過半年,小林哥哥搬走了,家父問,小林回老家了嗎?葉哥哥說,我不知道。

像是游泳。

家母帶我去社區的泳池時,一次也叫上了葉哥哥,二人坐在池畔聊天,沒注意到我抓著泳圈,從兒童池爬進了大人池,再從泳圈的洞沉進了水底。直至今日,我仍感不可思議,葉哥哥怎麼可能在家母那無量的談話中,看見我的泳圈漂在水上,跳進水裡,救了我一命。在那天後,葉哥哥有時白天不睡覺,帶我到青年公園游泳,記憶模模糊糊,我只記得,站在狹窄的淋浴間裡,我往上看,葉哥哥很高很大,想像著自己長大後也是這樣嗎的我,感覺有風,風從氣窗吹進來,吹過葉哥哥的頭髮,吹過胸膛,再從股間吹了出去。

子彈內褲、小林哥哥、青年公園等等的符號,我現在知道了,如果我有那副通風良好的肉身,是不是也可以像葉哥哥那般自由,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我,折好浴巾,收好了書,走進淋浴間,但葉哥哥早就不在那裡。

淋浴時,我被活人看見了,一道視線,停在我的股間,那視線來自後方,有個害羞的小男生,像是很久以前的我,眼神的閃爍,我好像見過,是我看葉哥哥的眼神。穿鞋時,工讀生問月票要不要,買幾張幾張,省多少多少,看著那疊紙,我看見了一個長久的感情,就說了先不要。騎車時,我又不知不覺地念那三個數字,X字、Y公斤、Z元,已經從遠方,來到了可見的地方,從泳池騎車回家的路上,也好像從過去往未來的路上。

我哭了起來。

(三十二天)

家犬出門了,一隻養了十年的狗,沒說走也就走了。

這天下午,天有異象,雷電交加,患有雷電恐懼的家犬不知了去向,家中是個完全的密室,而犬,就從那裡面出去了,十年自學開門的家犬,打開了喇叭鎖,打開了一字鎖,直到今天的雷電之中,超越自己,打開了寵物安全電子鎖。

發出啟事後,我和室友們騎上腳踏車和摩托車,沿街大叫家犬的名字。靚仔!靚仔!靚仔!這樣叫著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沒人問過靚仔想像中的生活,是不是自由。我們汗如雨下,台北也熱得膨脹,目擊情報指出,家犬從民生社區到了吉林錦州,再到了台北科技大學,抓住家犬時,牠奄奄一息,呼呼大睡。

過幾星期,我把追蹤器裝在家犬身上,打開手機內建的「尋找」程式時,發現了一件事。

我的手機,一直追蹤著前男友的各台裝置現在所在位置,平板在家,耳機在公司,手機正在外移動,我摀住嘴,沒叫出來,被跟的是他,而那個幽靈,是我。

程式裡有個按鈕是「發出聲音」,我按下後,告訴了他,那聲音是我按的,過沒幾秒,我的電腦也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聽到那聲音,我很討厭地又恢復了記憶,記起某個星期一晚上的我,去了個荒郊野外,取回他掉在計程車上的手機,回家路上,我不停地聽到電子合成音,好吵,是他的手機在叫,打開一看,他使用了「尋找」,發出訊息到自己的手機上,收件人是我,而那訊息,不多不少,也是三個字。

我告訴他,剛剛那個神祕連結沒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了。

再過幾個星期,我和東京的室友們去了新竹玩,室友們拍著限動,吃著沙茶火鍋,而我心事重重,走進昏暗的老市場,看見一台發光的白燈箱,寫著紅色毛筆字的「開天眼」,店內無人,全是神像,玻璃上貼滿了電腦割字的服務項目:精神異常、調改個性、法師鬥法、煮油淨宅、斬雞壓煞、五行奇遁、撒豆成兵、地府探親、觀落世界、草人替身、離家吊回、元神出竅、破開地獄、破開血湖、解下降頭、解下巫蠱。

我站在那前面,百思不得其解。

(負二天)

颱風過後,蜻蜓飛過,一個睡到再也睡不著的我,從負二天的暑假中清醒,家犬正死命地吠,我穿條內褲,走到門口,也沒有人按門鈴,不知道牠叫什麼,但門旁的大鏡子,此時反射出了另外一個陌生的男人,是經過了一百又二天的我。

風從陽台吹了進來,吹過我的身體,再吹了出去。

我整理行李,出了門去,揹著一本散文、一本小說、一本參考書、一副游泳耳機、一罐助曬油、三條浴巾、一瓶冰咖啡和一瓶無糖綠茶,到了游泳池門口,見著一張大大的白紙,封印了池子。

「公告:本泳池開放至9月30日。」

夏天會過去,泳池會關閉,狗會走,人會瘦,誰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我站在泳池門口,放下背包,打開手機裡的「尋找」,它又在移動,我按下了「清除此裝置」,手機、平板、耳機,一台一台,乾乾淨淨。

小說裡的小男生,長成少年後下了火山,而我也上了摩托車,往澡堂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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