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八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9】 許翠庭／平安龜

◎許翠庭

◎許翠庭

一

「你知道龜山島的頭會轉向嗎？」

五歲的姪子在家族聚餐上對美國回來的叔叔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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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的盡頭是灰紫灰綠的山嶺，淡淡地做為生活在平原上的人們日常的背景。入夜以後，山會融入夜色，甚至連星星都有──遠方的山裡有一排一排小小的星點，橘色的，偶爾是綠色的，像蜘蛛的眼睛，電影裡的吃人怪物。天地萬物都像自己一樣童蒙未開。

二

蘭陽平原的水田意象幻化成發光的方塊，鑲嵌在一台台電腦螢幕和平板上。

文雄看著螢幕上的經緯度，計算出海龜洄游的路徑。不論隔了多少年，海龜總會回到出生地去產卵。是什麼引導在大洋中漂泊的海龜回鄉？是腦中遠古內建的地磁系統在呼喚，或是海流中的物理因子，換言之，故鄉的味道？

三

文雄離開的時候，雪山隧道還沒開通。

當時，要離開小鎮進城去，唯一的途徑是耗費兩、三個小時在火車上，沿著怪石嶙峋的海濱，駛入彎彎的山道。在被蒼翠山巒包圍、向平疇綠野以及灰色的砂質海濱揮別以前，為他送行的是烏龜形狀的島嶼。顛簸的平快車上，柴油味與磨鐵聲中，龜山島的頭永遠向著家的方向。對小鎮的孩子而言，無論是讀書或工作，目送漸行漸遠的龜山島幾乎算是一種成年禮。

四

青年時期的文雄聽過一個故事叫海龜湯，敘述一名盲人喝了一口海龜湯後舉槍自盡。

文雄不確定這群城裡的同學中，有多少人真的喝過海龜湯。對他而言謎底很直白，就是海龜湯太難喝了，難喝到自盡、難喝到令人不想曾在這世上活過。小鎮的市集上，龜山島回來的漁船什麼混貨都有。海豚、海鷗、海龜，後兩者還有蛋。

文雄也記得小時候全家到漁港出遊，騎在阿爸的肩上，他看過纏著漁網的海龜是如何被拖上岸來肢解。海龜龍眼核似的大眼眼角有乾涸的淚痕，留下一道附著在乾燥體表的鹽類結晶，硬皮與肌肉之間有一層腥臭的灰綠脂肪。接著，海龜被去皮、剁成肉塊，熬成一大鍋混濁的湯，再下碗麵，爬蟲類特有的腥臭便擴散了整鍋湯底。因此，海龜很少人這樣吃，多半要醃過才比較好入口。海豚湯幾乎一樣難吃，只比海龜好一點點。

偶爾他也會去市集抱兩顆海龜蛋回家煎菜脯蛋。對農家孩子而言，蛋類倒都是好吃的。

五

下飛機以後，文雄整個人都被濕濡的暑氣包裹，像一條不合時宜的厚棉被。

雪山隧道走起來確實快很多，蒼翠山巒、嶙峋怪石都被抹成水泥的灰色。出了雪隧以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龜山島的頭依然向著家。

六

「不，龜山島的頭一直都是同一個方向，只是角度不同罷了。」

他和藹地說，筷間的糕渣不斷地點頭。●

【評審意見】

分鏡 ◎李時雍

思鄉的記憶，依存著山徑或鐵道沿海外的小島，作者由一句童稚的疑問，帶出歸返蘭陽的主角對小島形似的海龜種種浮想，各段像一個個分鏡，回望間都指向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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