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栩栩／Linephobia

◎栩栩

◎栩栩

叮咚。

早也叮咚，晚也叮咚。公務交辦，私人交誼，叮咚叮咚叮咚。來得十萬火急，一打開，滿地雞毛蒜皮。廢話都能忍，怕只怕話頭發散到最後，沒有話了，剩貼圖來來去去。人在群組中，長期潛水，非到萬不得已絕不浮出水面換氣，好不容易偷得片刻喘息，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店員殷勤招呼，示意你加個LINE吧方便推播品牌訊息。

即使靜音，它還是很惱人。靜音不是隱身術，未讀訊息依舊如雜草般刈之不盡，不看擔心漏接，已讀不回，這樣未免也太失禮了。手指上下動一動，一夜過後，發現自己又躺在草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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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我這一代人，自小網路漫遊，社群一個換過一個，早該見慣。但如果是LINE，還是很煩。

太近了。

實體場合注重社交距離，一到雲端，人與人的界線便隨之淡化。相較於Facebook、IG或YouTube，LINE不涉形象，主要做通訊用，附加的少許功能也都陽春，一不留神，難免親疏不忌，加了比預期中更多的人。距離拉近，彼此嘴臉一清二楚。這緊密同時也體現在時間上：信件緩慢，電話為詐騙集團所滲透，許多人看見陌生來電一律拒接；至於LINE，它幾乎被默示為即時的。

為了推託，我早已備妥了標準答案：「啊可是我很少用……」內心暗暗希望對方懂得就此打住，不要再問了。

但總有避無可避的時候。打開LINE，穩居排名前一、二名的分別是工作和親戚群組，前者總在下班時段飛來海量訊息，後者照三餐為我更新長輩圖。每日厭世程度隨標記著訊息數的紅點而漲落。為著從俗，我也買了貼圖，但再可愛的貼圖看久了也會失去新鮮感，況且深諳以圖止圖道理的人很少，圖來圖往的人永遠嫌太多。

不是沒有想過索性移除了事。可是，會不會真的有誰只能藉由LINE聯繫到我呢？我將全部聯絡人瀏覽過一遍，但不能確定是否有所遺漏。這一猶豫，就繼續耽擱了下去。

這樣說起來，LINE完全具象化了人與人之間的各種line，平行線，紅繩，鐵鍊……也許這正好說明了我的恐懼。關係一旦締結，難免千頭萬緒，拉太緊形同勒索，放手，又不確知連結是否仍然有效。意識到這件事以後，移除應用程式就不再成為選項了，無形的牽絆默默拴繫我，綁縛我，使我感覺安全的同時也將我網羅其中。

整天守在線的這一端，感知拉力強弱，又或丈量線與線的勾連編織，直到接收不到任何訊息為止。失聯的對話框逐漸沉至畫面最底部，這時候，即使使出拔河般的力氣，也再拉不動什麼了。線的彼端從此鬆了手，那忽然的空白竟比噪音更讓人無措，我側耳細聽，斷開的一截線頭在虛擬中飄動著，發出獵獵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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