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奈落之底】 寺尾哲也／假笑是世界語言

◎寺尾哲也

編輯室報告：

新年伊始，本刊邀請四位作者書寫二十回專欄：週一房慧真【沒有用的人】、週二寺尾哲也【奈落之底】；隔週週一鍾文音【失去與懸念】、隔週週二林楷倫【家族移跡】。敬請鎖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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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尾哲也

時常碰到一種情況是，在不得不的場合，和不得不的同事聊天。然而同事是英語母語人士，講的話題又過於生活，乃至充滿各種俚俗片語，高難度詞彙，非得要查 Urban Dictionary 才能明瞭其意的譬喻。在話語的頓點，我們只好假笑，搭配一、兩句萬用的應和，假裝聽懂，假裝自己還在話題之內，像矽利康糊過拋光磁磚的隙縫，務求接痕完美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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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的時候，我們都會成功。

有一次在電梯裡，我、中國同事N子和一個澳洲同事共乘，一樓抵達三樓的那幾分鐘，在外人眼中我們三人聊得熱烈，但電梯門一開，N子問我，剛剛澳洲同事到底在說啥，我只好坦承，我也聽不懂。

當然，我也遇過失足的時刻。有一次某同事講起足球話題，各隊伍各人名天花亂墜，我應答失敗，他一臉詫異，像是在說：「所以，整整五分鐘，你根本就沒聽懂我在說什麼？」那表情只有一瞬，但偏偏，戳爆氣球也只需一根細針。我不禁怨懟：你難道就不能假裝沒聽懂我的沒聽懂嗎？

口是心非，上下交相賊，或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間最可貴的情意了。為了維持一層薄膜般的盛世光景，底下是一千種我體諒你的體諒，你預判我的預判。燒腦燒心，圖的無非是一場井河無犯的錯身，一個全身而退的頷首致意。

日劇《名偵探主廚》中，熊谷真實飾演的婆婆緒方和村上穗乃佳飾演的媳婦亞子有心結，亞子懷孕時吃到生肉而弓形蟲感染，害怕被婆婆知道，聯手婆婆的學生福岡演一場戲――邀請酷愛韃靼牛肉、又喜歡分享食物給同席者的緒方和亞子一起用餐。這樣一來，亞子事後再告知緒方自己弓形蟲感染的事，緒方便無法對她太過苛責。豈知緒方早已洞悉一切，配合著亞子和福岡的計謀，還讓主廚事先將韃靼牛肉換成不使用生肉的版本。

「萬一，你肚子裡的孩子留下後遺症，你就跟那些怪你的人說是我讓你吃生肉造成的吧。」緒方最後在坦白一切時，對亞子這樣說。

演技是愛。虛偽是隨喜。人世艱難，大家就別再拆穿大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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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尾哲也，昭和63年生，台大資工系畢。曾任 Google 工程師八年，待過 MTV、台北、東京。小說曾獲林榮三短篇小說獎二獎，兩度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已出版短篇連作《子彈是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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