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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牧羊女／紅大埕是兒童樂園
圖◎吳孟芸
◎牧羊女 圖◎吳孟芸
孩子小的時候，生活不如現下多元多采，經常豔陽下一個水壺一塊畫板及一盒十二色或二十四色彩色筆，追逐公車參與台北市大小親子活動，包括動物園大象林旺爺爺的生日，公園、植物園的寫生，兒子與我樂此不疲，彼時不知生活有何匱乏。之後「玩具反斗城」誕生，玩具多到會把人給淹沒，領悟到時代進步無法擋，孩子開始要火柴盒小汽車、有軌道火車、機器人、玩具槍……只要孩子想得到，沒有買不到，大人小孩跟著全部沉淪，一切由廠商設法家長們撿現成，不再初時單純，孩子年幼有幸參與一小段清貧年代，後來的影響不致那麼大。
歲月往前走，自然定律，一路撿拾一路遺漏，而我，若告知兒子我的孩童時代從來沒有玩具，偶然看到人家有公主娃娃也張大嘴巴滿臉驚歎，童年玩具無疑是一頁泛黃易碎的紙張，拼湊不完整，孩子很難置信。卻是我們與前人的軌跡與共同的回憶。
沒有玩具的年代，我與手足們童年玩些什麼？當然哥哥們年歲很小即加入農耕行列，玩具沒有時間把玩，也不需要，鋤頭鏟子扁擔是替代性玩具，父兄都說玩耍是莫須有。
嬉戲時光雖短促，兄長們必定想盡辦法自製一些玩意兒，二哥頭腦靈光，通常玩的事兒他是領頭，玩具大半由他製作。
紅大埕是一方紅土的大埕，兒童遊戲場域。許多婚喪喜慶在此進行。例如送阿公阿嬤遠行。例如喜慶館棧大展身手。記憶深刻當屬農曆七月普渡，炎炎夏日午後搭起棚架，一排一排方桌，各家各戶的祭品，雕刻各種款式的瓜果，黃紅藍綠，鮮豔靈活，宰殺的豬隻，或麵粉做的大麵龜，壯觀澎湃，藝術家都默默隱藏在民間。
昔時內心的大埕是天寬地闊，跳繩、畫格子，踢毽子……每日放學心思全在紅大埕。
無論兄弟、鄰居、同學，諸多男孩在大埕竄跳奔跑，穿著美援麵粉袋做的短衫短褲，打著赤腳，經常有人流著鼻涕，邊跑邊吶喊，玩著比較年長兄長自製的彈弓、陀螺、鐵箍、毽子等。
彈弓、陀螺取材自豬牢邊相思樹，相思樹枝幹堅硬，耐風抗旱，春夏開著黃色的花，淡淡香氣，四月苦楝五月相思，混合著豬牢的糞屎味，異味夾雜充斥空氣中，用相思樹枝削成丫字形彈弓及陀螺。彈弓既是玩具也可捕捉鳥雀，只要對準樹梢麻雀，兄弟們是神射手一弓射中，所有麻雀飛跑，獨留枝椏搖曳。削好的陀螺尖頭處釘一根釘子，再把繩子纏在陀螺表層，往遠方一擲，陀螺真是陀螺滾個不停，比賽誰滾動得久，這有技巧的，看兄弟們順勢一丟，架勢優美，陀螺隨心意旋轉不停。滾時間較長的人咧嘴笑著，我是永遠的啦啦隊。
男孩們在紅大埕滾鐵箍，鐵箍也自製，應該有透過村裡唯一打鐵叔在打鐵爐把一鐵條兩頭煉在一起，才能成為一個大鐵箍，男孩打赤膊追著鐵圈繞大埕跑，完全不花錢的娛樂性運動，用手持鐵棒或鐵鉤控制鐵箍，使其在地上按照規定的路線移動。這種遊戲方式需要較好的平衡能力和力量。我每次都滾不動，站在旁邊看兄弟玩耍，百思不解，他們何以輕而易舉，我呢？真笨，彈弓射不出去，鐵箍滾不動，玩陀螺不曾成功過，卻永遠是兄弟們忠誠的跟班。滾鐵箍在古代亞洲、歐洲和非洲的歷史中都有紀錄。在亞洲，古代中國人最早玩這個遊戲，在歐洲則是古希臘時期就有。我們年幼時即有這些玩法，從何時開始？似乎出生就有了。
這些不起眼的玩意，既經濟且環保，整個夏日傍晚，夕陽餘暉映著紅大埕，土質地板仍然燙著腳底，兄弟們穿著汗衫，打著赤腳，在大埕追逐，每一位臉上無邪燦笑。
我最擅長應該是踢毽子及跳橡皮筋，三五根雞毛加二個銅錢，前踢後踢，左踢右踢。橡皮筋邊跳邊碎念：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家住在大樓梯二五六二五七……那些年我們一起跳橡皮筋、踢毽子，夠我和玩伴玩許久，也可以回味一輩子。
大埕旁邊是村公所。晚上軍方不定時在大埕播放電影，一大方布透過兩根柱子掛起，正反兩面都可以看，大人小孩各搬一張小板凳，蚊子熱情，只能用手上小扇對抗，冬天則凍到無法言語，彷彿記得螢幕上是柯俊雄、張美瑤的《梨山春曉》，男女主角俊美吸引人，關於天氣冷熱一點都不重要。
後來村公所變多功能休閒場所，除了播放村裡行政訊息，二哥在裡面與鄉親喝酒喝個爛醉，有時自己有時他人透過廣播播放二哥醉了、沒有菜下酒，全村都聽得一清二楚。這般情景混著濃稠人情味，只要二嫂不生氣何妨，況且二嫂配合度高，還會炒二道菜去增添氣氛，一般婦人深感二嫂的寬容有些「太超過」，茶餘飯後挺有趣。
所有嬉戲以烤地瓜最令人懷念，到豬牢旁菜園，二哥撿幾塊石塊圍個小小的土窯，撿一些小乾柴，起火燃燒，待土窯燒熱，地瓜埋下，過些時刻，地瓜熟了滲著微微蜜汁，香噴噴地彌漫在周邊，我張著嘴，眼神充滿渴望，二哥把烤熟地瓜取出，分一小塊與我，燙著呢捧在手心左右手翻動，深怕掉了，多麼富有的童年啊。
如果沒有烤地瓜，回憶將多麼貧乏。沒有玩陀螺將不知人生許多時候就是一只轉不停的陀螺。沒有玩滾鐵箍，不知人生成功與否是有軌跡可循。
那時，誰也不知未來是什麼。
男孩長大，各奔東西闖天涯去了，倏然兩鬢斑白，驀然回首起點均在紅大埕。
紅大埕換裝鋪上水泥，說是政府德政，卻讓我尋不著紅土的大埕，滿腹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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