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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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梁莉姿/野貓 - 3之2

2023/04/27 05:30

圖◎吳孟芸

◎梁莉姿 圖◎吳孟芸

橘白貓的背上有一片橘色,像一個島嶼。

有時陪貓散步,便會發現,區內也有動物勢力分布。

橘白貓顯然是個獨行俠,遇見野狗即逃;也曾遇見一隻三色貓,橘白貓頸背至尾的毛即防禦性炸起,雙方發出示威般的哈氣,三色貓更作勢撲起。橘白貓終是老實,嚇得攀上樹丫,久久不願下來。

「灣灣你快回家,別再流浪啦。」旻承半哄半哼輕快的調子:「離家的孩子啊,就只剩你啦。」

似乎是什麼歌謠,妳不知就裡,傻乎乎問道:「你知道牠有家?牠是哪家走失的孩子?」

「當然知道,灣灣耶,誰不知道?怎會沒家?」旻承胡說時,總會不經意眨眨眼睛:「我還知道媽媽心裡多想念灣灣呢!」

儘管他話裡的主語指稱怪怪的,但過去堅實的價值觀促使妳相信,貓必須回家才顯安全:「我們要不要趕快通知主人?還是應先把貓抓了?」

沒想到旻承發出一陣爆笑,語氣忽然蒙上刺:「還主人咧。何苦總這般熱心,妳知道,這終究不是妳的貓,對吧?」

妳好恨他這種涼涼刺刺的語氣,又隱約懂得,不屬於妳的,不只是貓。

在香港念中學時,校園內出現過一隻幼貓,在廣大的校內自得其樂,爬樹、撲蟲子、直接在泥間方便,天生天養。有同學攜來罐頭,放在操場角落,引貓來吃。好生餵熟,貓也不怕人,還懂得撒嬌翻肚,嚶叫兩聲。

本是好端端地長著,陪伴學生。不料有個跟著母親做動物志工的女同學向相熟團體報告,又跟學校溝通,要誘捕了貓咪送去領養。

當志工的女同學說:「貓怎能放養?你們沒看過放養貓的死狀,誤吃毒餌、被野狗撕咬、被車撞,多可憐。如果真心愛貓,怎忍心牠顛沛流離,在外風吹雨打,而不養在家疼愛?」

倫理科老師設了留言板,讓大家為貓應被放養或入屋發表意見。板上留言大多反思放養到底是否不負責任,抑或人貓共存,還給彼此自由,讓貓咪承受自由與陰霾才是尊重;養於室內又是否人類中心主義,以安逸生活圈養馴化,凌駕貓之天性。

「或許擁獲自由這回事,本來就是充滿危機而不明朗的。」妳記得這樣的留言。

饒是討論氣氛再熱烈,最後,貓咪仍被動物機構捕走,放上領養平台,不久已被成功領養。

據說是那當志工的女學生。

這件事對不過十二、三歲的妳來說,反而直白顯然。因著妳篤信的校方把貓送走,並表示這是對貓和人皆最好的處理。由是確信,貓應當被當成寵物框養於室內,才是以策安好。

畢竟,大多數人都是這樣養貓的。架設網架,避免靈巧的貓自高樓墜下,或逃逸離家。他們追求回家後須篤定寶貝位置,不容有失。為此,人們更開始於室內安裝監控器,以使不在家時也能睹見貓的一舉一動,確保絕對安全。

安全、穩定、一切盡在控制與秩序內,不出亂子為上。

妳向來如此成長。

社區內,連帶鄉鄰的巷里,若細心留神,總能發現屋外有小籠、水盆、食物碗。貓群就在附近蜷伏,個性不一,有的慵懶舒張肚皮,躺在叢內舐舔身體;有的臭著臉卻多話,磨蹭小腿;有的漂亮高雅,歪歪頭,輕叫兩聲,似打招呼。

巷內的麵店老闆娘說,附近放養貓的人家很多,貓相互間能打打玩玩,大小二便又可在外解決,自由的天地任其行走,什麼時候想回家了,家門下有小洞,一鑽就是。

「來去自如是好。」妳跟老闆娘閒聊:「但貓貓哪天被抱走,迷路了不懂回家,或出什麼意外的話,怎麼辦?」

「哎唷,養這麼久,沒那麼容易啦,天生天養嘛。若真如此,」老闆娘給妳找零。她緩緩且稀鬆平常續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放養這字眼,對妳來說是新奇概念。被放養的貓,夜裡會與人類共眠嗎?人類會為牠們準備糧水、為其洗澡、帶其定期做身體檢查、看醫生嗎?倘若貓幾天不見蹤影,人類會視為理所當然,還是焦急尋貓?

放養的貓,是有家,抑或流浪?

地震發生時,妳在樓下與旻承一起等垃圾車。

「妳知道嗎?一對鄰居因停車位劃分起了爭執,其中一方懷恨在心,竟跑上對方水塔撒老鼠藥。」旻承講起新聞。

「是是,他們全家毒發身亡了嗎?」妳已習慣他的惡趣味,不太願意給他鋪墊的機會。

「欸欸,別急嘛。真真妳怎麼想得那麼壞。」旻承撇撇嘴:「那家媳婦後來用水時見到水變色,覺得不對勁便報警,翻看監視器才發現鄰居投毒竟已近半年,不只一次。雖然很可怕,但這次沒有死人喔。」

「為什麼總要強調這些呢,難道只有取笑他人的不幸,才能活下去嗎?」妳問。

「怎麼森七七了呢?」旻承一副投降狀:「是哪裡惹妳不高興了嗎?」

諷刺的是,妳知道問題不在他,這些誇張且無常的事情,本來就每天恆常發生,再被大肆報導。

出門前,客廳的電視還在播放一宗砍人新聞――一名婦女發現鄰居出門時沒戴口罩,好言相勸,對方轉身回到屋內,孰料竟是提菜刀朝婦女頭部猛砍,身中多刀,幸保住性命。然而提審後,法官允許嫌犯保釋回家,受害人不能接受,在鏡頭前近於呼救般表達疑慮,擔憂對方報復。

訪問時,受害人口罩蓋住下半臉的疤,似藤蔓,因其臉容激動而繞生現露。

「不是,不是你。」妳躊躇該怎樣把怪異的不安化成堂皇一點的語言,最好是個問句:「你不覺得……生活在這裡,很易出事嗎?」

「例如?」他大聲問,垃圾車將近,音樂聲漸大。

記者訪問受害者,對於嫌疑人獲保釋,更居於樓上樓下,她有什麼護命對策,會否暫時搬離此居所。

受害人大剌剌說:「窮齁,哪有錢搬走呢?」並向記者展示簇新的全罩式安全帽,即場戴上。她說,如此對方就再砍不到頭和脖子了,不過有點悶就是。

這聽起來似個會在脫口秀上聽到的地獄笑話,但所有細節如磁石般的荒謬,吸豎出妳全身每一根寒毛。

「意外啦天災啦人禍啦跟人起爭執啦之類,騎個機車可能轉彎就被撞飛了,」妳吸一口氣:「不然就地震,或許鐵路出意外,或許勸鄰居戴個口罩就被捅死,或許核電……」

「對啊對啊!或許一天隔壁對岸終於朝我們射個導彈,留島不留人,轟!清光光。」旻承還誇張地拍一下手,再十指搖搖,模仿煙消雲散:「嘿,怎麼辦呢?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不好笑。」妳瞪著他:「你知道我不是想說這個。」

「妳應該把『生活在這裡很易出事』中的『這裡』換成『香港以外的地方』。」他執起垃圾,準備待垃圾車轉彎就上前:「剛說的那些,別的地方沒有?莫不是妳在妳的小香港待太久,面對變化就驚慌失措,神經質。」

妳試圖辯解,試圖消弭他對地方和人的定型理解――但張開口,卻說不出話――難道,真是這樣嗎?

此時,地震發生了。

起初妳以為身體不適,怎麼眼前一晃,頭重腳輕,重心不穩。然後發現,竟是踏實踩於平面穩重的水泥地在抖動,挪成搖曳的浪,左右甩晃,妳從沒經歷,連站立或行走都無法信任的惶然。所有筆直固硬的裁面都軟掉了,房子、路燈、梁柱,扭來扭去,彷彿脊椎被抽掉。

世界在一剎那,不再堅實雋永。

小時候看地震紀錄片,樓房塌陷,長門變形,人即生生擠在裡面如球而死。

要死了、會死嗎、會被困嗎、會就此殘廢嗎。

就在妳內心翻著巨浪般演著小劇場時,晃動頓止。

像時間膠卷接壤,放映順續。

垃圾車在轉角稍停幾秒,迅即如常駕駛黃燈閃燦,音樂奏放,鄰居紛紛追近丟垃圾,旋即回家,離去。

旻承把垃圾丟了,反見妳仍愣在原地,喊道,發什麼呆,車都跑了,即取過垃圾追上去。

不過一瞬,世界即回復正常,運作流暢自然。所有人面對生死邊緣的霎那變故後,仍能若無其事回到生活秩序中。

「對了,你有沒有聽過《三隻小豬》的故事?」走回去時,旻承接續剛才的對話:「妳現在就似那隻被狼吹倒整個房子後,倉皇而逃的豬大哥。」

回到屋內,宜雯跟家維邊做飯,邊討論國外生活的事,談到申請定居和家人移居的程序。

「瞧你緊張的,老實說,先別想得這麼長遠啦,也許外國生活沒你想像的好呢――」

「不是啦,我是真鐵了心想過去的――」家維正色道:「妳那時不是這樣嗎?」

「我沒你這麼大包袱喲,」宜雯剛炒完菜,開始上碟:「從前也許是的,但現在對我來說,待在哪裡都沒差。那裡、這裡。反正都是一個樣子。」

你們在客廳佯裝看電視,旻承小聲補充,妳別看宜雯現在當個農場女漢子,她是名牌大學畢業齁,在外國待過幾年,回來後在跨國公司跑業務,很優喔。不過有天突然辭職,一個人來了偏鄉農場做工,才在這裡租個房子。

他再壓下聲線輕說,去年中秋她爸媽來看她,在社區門外吵了一架。

家維呢,他不打算回來嗎?妳指手畫腳問。

「嘿,就像妳也不打算回香港一樣吧。人在這裡,就會仰望那裡,總有更好的打算,就是這麼回事。」旻承把電視調大聲量,怎麼轉都在播新聞。

「救命,地球上有否哪個地方是不談萊豬的?天啊誰要關心豬肉,我們每天吃的所有東西都好毒哇,乾脆餓死。」旻承抓抓頭。

「我沒記錯的話,上次萊牛時,政黨們明明是相反論調,這次萊豬全逆了。笑死。」家維難得加入討論。

「確實,美國就是我們的爸爸啊,哪能拒絕啦。」宜雯端菜到桌上:「欸,吃飯了。」

「救命」、「笑死」、「確實」,都是大家的口頭禪,一派輕鬆且拿事情沒輒的模樣。

漸漸發現,這些口頭禪幾乎可以回覆任何、任意、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從世界大事到私人感情,滴水不漏,不會冷場,恰好托住所有對話的溫度。

飯後,手機彈出幾個新訊息:有小家庭宣布將會二次移民到歐洲,放售家電,皆只用過一年多。

世界就是道渾圓的旋轉門,進進出出,川流如織。人們從這島跑出來,奔往那島去;有人要從此島離開,巴望著跑到彼島去。轉啊轉啊,轉到最後,所有人都擠滿環門,卡緊不動了。

人們塞在其中,辨不出門內門外的分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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