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廖梅璇／鴛鴦被

◎廖梅璇

◎廖梅璇

以往同女友回南部老家，睡的還是二十年前父母買的單人床。

兩人擠在狹窄的床上，往往有一人側躺，壓迫肩膊，隔天手腳痠痛，但待在家的時間不長，也就將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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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家裡添了新成員，育兒衍生出的眾多物品堆在我房間，這兩年回老家，我都住在附近民宿。雖然民宿乾淨舒適，畢竟不是家裡，我像貓般戀棧著領土，向母親表示，希望家人把房間清空。常聽聞女兒婚後搬出去住，娘家房間淪為儲藏室，儘管我與同性伴侶結婚，未嘗不憂心從前的生活痕跡被抹滅。

今年冬天家人捎來訊息，說舊床壞了，加上母親認為我和女友新婚，理當為我們買張新床，我心想母親的儀式感真獨特，便由著她選擇。我家太偏遠，在當地找不到合適的床，開車到鄰近鄉鎮看中意了，運費又太貴，挑挑揀揀終於買到，已是櫻花盛放的春季。

這回南下返家，進房先見到被褥，紅底撒著碎花，間著一圈圈湖藍圓池。晚間梳洗過後，回房休息，我靠著枕頭滑手機，女友在一旁忽然說：「這棉被有鴛鴦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堆凌亂線條裡跳出一對相偕游水的鳥，濃濃蘸染了藍綠、粉紫和土黃，一隻比另一隻頭頂多了一撮毛，示意是一雌一雄，看了半晌才看出傳統鴛鴦的形象，想來是母親贈予我們的新婚賀禮，一時思緒紛紛浮上心頭。

母親素來保守，正義不是她在意的課題，無論是性別、性傾向或族群領域。母親祝福我的同性婚姻，是因為愛她的孩子。她不在乎其他同志的處境，但我無法要求更多，畢竟許多同志連被自家父母接納都不可得。

這條鴛鴦被意味著什麼？山鄉日夜溫差大，入夜冷颼颼的，我把被子拉到胸口，鳥兒連帶碎花徐徐滑移，溫暖的熱氣裹住我。我不知道母親是否遺憾我沒能擁有異性戀的婚姻，讓她操辦一場諸多親友見證的婚禮，或者她已然看開，於是依循一般婚俗，送我這條鴛鴦被，給予我倆接納與祝福。被面好幾隻圓愣愣的鳥眼瞪著我，我睡在寬敞的雙人床上，手腳順當安放，睏意逐漸襲來，意識沉入睡鄉。

母親的愛是這張被，出了邊界就沒了，有時我和她談論公共事務，不免對她的偏執感到煩躁，但被愛仍是一種幸運。

我知道我非常幸運。

臨近搭車回台北時，我們收拾零碎物品，疊好被褥，併齊枕頭，留下鴛鴦。是日空汙嚴重，金色落塵被紗窗阻隔在外，離開時透過門縫望進我房間，棉被仍是簇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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